和陈宏伯在一起的第五年,我听见他和朋友说腻了。
他说宁愿娶条狗也不愿意娶我。
我学着狗对他汪汪叫了两声,然后问他可以娶我了吗?
他笑起来,偏头和身边的人说:「你们瞧瞧她这个样子,还能想起她当年对我爱搭不理的样子吗?」
他的朋友哄堂大笑。
我也跟着笑。
当年我是什么样子的?
那时我在 A 大,本科全优,被保送全奖硕博连读。
我记得我有个志同道合的男朋友,我们打算毕业就结婚。
直到我遇见了陈宏伯,没有他得不到的东西。
他将我的羽翼连着骨头折断,让我摔落深陷进沼泽里,像狗一样的跟了他五年。
他让我除了他再也爱不上任何人,在我的灵魂深处烙印上他的名字。
然后五年后。
他跟我说他玩腻了。
1
很长一段时间,陈宏伯都是我的噩梦。
我和他是在高中认识的。
那时候他刚转学过来,瘦高的少年沉默寡言,一副生人勿近的冷淡气质。
有消息灵通的同学说他爸是本地首富,他刚被认领回来,上头还有两个同父异母的哥哥。
他的日子想必并不怎么好过,因为我经常在他身上看见各种各样的伤口。
没有人想和他打交道。
只有我不行,因为我是学习委员又是数学课代表,所以不得不偶尔和他交流。
我胆子小,和他说话的时候都轻声细语,他一如既往的沉默,只一个人坐在最角落。
就这样一直相安无事到毕业。
后来班主任托我将陈宏伯的录取通知书送给他。
我去的时候陈宏伯正在跟他两个哥哥「玩闹」。
在他家那个很大很绿的草坪上,他的脖子上拴着一条铁链子。
他一个哥哥对他拳打脚踢,要他像狗一样去接飞盘。
另一个哥哥在一边举着摄影机在录像,笑的很张扬。
他沉默地站着不动,我看到这场景愣住了,他两个哥哥却转身笑眯眯的望着我,然后又看向镜头里的陈宏伯,温声说:
「呀,宏伯,你同学来看你了呢,来,叫一个给她听听,汪汪,来,叫啊。」
我记得自己颤抖着声音,我说:「陈……陈同学,我来将你的录取通知书送给你。」
他两个哥哥没有为难我,我将通知书递过去后就让我走了。
我不想多管闲事,不想打抱不平大声怒斥他两个哥哥行事过分,我想假装没看见那场景,落荒而逃。
我也知道我没有能力一两句话就让他的两个哥哥不再欺负他。
可那个时候理想主义,学校和课本对学生的教育都是要勇敢,要为不公平的现象发声。
所以我转身后握紧了拳头,又转过身结结巴巴的说了一句:「你……你们不能这样,他……他是你们弟弟。」
他两个哥哥愣了愣,然后大声笑出来。
大概是笑我天真和幼稚。
我就是那一刻突然很难过,为陈宏伯。
学校的同学视他如洪水猛兽,家里的亲人又将他当玩物。
而他不过是个和我同年的少年,出身和父母是他没办法选择,只能被动接受,这不应该是他被折辱欺负的原因。
他没有伤害任何人。
年少的时候心肠柔软,涉世未深,见不得人间痛苦,尤其是遭受这一切的还是身边熟悉认识的人。
我有些许哽咽,陈宏伯鼻青脸肿的站在那里,只沉默不语的看着我的难过。
仿佛被羞辱折磨的人不是他一样。
后来再遇见陈宏伯是大四,其实一开始我并没有认出他来。
那时候有个学弟代表学校参加高校竞赛,因为没有经验,辅导老师告诉他可以找我咨询一些参赛技巧和经验。
他当时比较忙走不开,我恰巧没事,就把资料送到他的宿舍。
A 大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女生宿舍男生免进,男生宿舍就无所谓了。
我去他们宿舍的时候,门口有一个男生正倚着墙壁抽烟,身姿颀长,一条大长腿散漫的伸出来,指尖一点火星明明灭灭,淡淡的烟雾缭绕,眼神一瞥,冷漠的朝我望过来。
我问他:「同学你好,请问卫邑是住在这里吗?」
他眯起眼睛笑起来,像是稀奇,问我:「那个书呆子还能找到女朋友?」顿了顿看着我又说,「你这样的乖乖女也会来男生寝室?姜年。」
我愣住了,才认出他是陈宏伯。
他当年不知道为什么休学一年,所以现在变成了我的学弟。
我没想到他竟然还能记得我并且认出我来。
他变了很多,若高中时代他只是沉默寡言的话,那么再次遇见的他,身上的气质就含着一种危险内敛的深不可测。
他眯着眼睛望过来的时候,像是嗜血的猎豹看见弱小的猎物一样。
蓄势待发。
我就是那一刻,成了他的猎物。
2
陈宏伯的追求一开始并没有让人看出来。
他很擅长捕猎,将自己的意图小心翼翼的蛰伏起来,等待最佳的狩猎时机。
一开始只是请我吃饭,说是老同学好久不见,想找我叙叙旧。
他说的轻描淡写,嘴角噙着笑,一副不容拒绝的模样,实在拒绝不了,我和他吃过两顿饭。
陈宏伯和高中沉默寡言、格格不入的样子很不一样,如今的他彬彬有礼,举止得体,脾性甚至称得上温和。
我们在食堂一起吃饭的时候,经常有不认识的同学笑眯眯的和他打招呼,人缘很好的样子。
我有一瞬间一定没有将脸上的惊奇掩藏的很好,因为他看着我的样子突然笑了笑,问我:「是不是觉得很奇怪?」
我有些不好意思的摇摇头。
后来没忍住好奇,我问:「你……你两个哥哥还会欺负你吗?」
他闻言往后倚靠在食堂的椅背上,姿态和表情都是一种游刃有余的闲散,懒懒的,带着轻漫的笑意:
「他们想欺负应该也欺负不了了,我二哥和驴友登山时失足坠崖死了,我大哥和我爸那个最爱的小情人偷情被他抓到流放国外了。」
我啊了一声,然后小声说抱歉。
倒是他,很愉快的笑起来,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这是好事,有什么好抱歉的。」
若我当时够警觉的话,那个时候开始远离陈宏伯就是最好的做法。
他的狠心和干净利索的手段是我那个年纪所无法想象的,没有他得不到的东西,也没有他想做而做不成的事。
年少时期被欺负的经历让他养成以眼还眼,以牙还牙的行事手段。
他对自己狠,对旁人就只会更狠。
可他隐藏的那样好,表现的那样温和得体和友善,能轻而易举的将自己不动声色的置身于朋友的角色,不远不近。
而且高中毕业我填报的志愿是和家里相隔遥远的学校,在大学遇见高中时候的校友,难免带上了两分亲切感,竟也慢慢变成了能说得上话的老友。
知道陈宏伯的心思是在我保送的那天。
我本科全优,被保送全奖硕博连读,他知道后说要庆祝一下,在去餐厅的时候我才察觉到不对。
那是很高级的餐厅,难得的是在饭点的时候竟然一个人都没有,巨大的水晶吊灯璀璨的灯光打下来,他含着笑意彬彬有礼的拉开我的座椅。
他表现的很驾轻就熟,餐厅的经理很客气的过来,问陈宏伯:「陈少,准备上菜吗?」
我本来就很局促,闻言更加不自在。
那顿饭于我而言就是一场漫长的折磨。
比起在包场的高端餐厅缄默地用刀叉吃着昂贵精美的食材,听着乐队优雅的现场演奏,我更喜欢在街头的大排档和熟悉的朋友一边喧嚣,一边吃着翻滚热辣的火锅。
陈宏伯也看出了我的不自在,吃到一半的时候他叹息一声,跟我说抱歉。
我坐立难安的说没关系,直到后台服务员推上来一盒小巧精美的蛋糕和一束鲜花。
即使再傻的人也明白他的心意了。
那晚我称得上是落荒而逃,老实说,重逢后的陈宏伯大概是很多女生理想中的白马王子。
他家世好、性格好、长得帅、智商高,难得的是身上有其它他这个年纪男生身上没有的稳重。
可他不适合我。
我的拒绝并没有令他恼羞成怒,他在当晚很得体的发消息跟我致歉,说是他自己太着急了,如果让我感到不适他很抱歉。
我看到那条消息长舒一口气,然后回没关系。
那之后他再请我吃饭,我就全部找借口推辞了。
我拒绝的姿态如此清晰明了,在拒绝陈宏伯的那一瞬间我其实是有些害怕的。
陈宏伯生父的发迹称不上多光明正大,他家涉及的一些产业链都是不能直说的忌讳。
我忐忑的站在那里,手一直握着书包的包袋。
陈宏伯站在原地看着我,剑眉星目,眉眼浓墨重彩,他就这样沉默的看了我很久,然后笑了笑。
他说:「姜年,以后有什么事都可以找我。」
我当这是他客套的寒暄。
本科毕业后我继续读博,之后一年陈宏伯回去接手他家里的公司,我们本来就是没有交集的人。
若非刻意,大概是再也见不到了。
后来我谈了恋爱,是我本科时候的师兄,我们在同一个博导下,我们有共同的话题,共同的烦恼。
我们都是普普通通的人,日子平淡但充实,我们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陈宏伯还给我发的和师兄普通日常的生活朋友圈点过赞。
现在想想,陈宏伯当年大概也是打算放过我的。
那之后他再没出现在我的世界里。
直到我遇见一个麻烦。
我和师兄申请的科研基金被临时转给了一位很有背景的同学。
更过分的是,因为我和师兄做的是生命科学领域研究,其中带球差校正的 300KV 冷冻透射电镜器械因为实在太过昂贵,只有一台,可这台机器能排出研究的时间统统给了这位同学——她不学无术,并不是真正要做研究,仅仅只是为了好玩。
我和她产生了摩擦,找她理论的时候被她不耐烦的从二楼楼梯推了下去。
我没受多严重的伤,我师兄是个很温文尔雅的学识性知识分子,也并不擅长和别人争执。
我不知道陈宏伯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我在医院的第二周,那位同学一脸苍白惊恐的捧着鲜花和水果来医院给我道歉,不仅将科研基金还给我,还不再占用电镜器械。
她用一种近乎讨好的语气小心翼翼的哀求我:「姜年,是我错了,求求你和陈少说一句,让他看在我无知的份上,放过我吧。」
我愣住了。
陈少陈少,我认识的人里,只有一个陈少。
陈宏伯。
3
这件事不久后,陈宏伯重新出现在我的世界里。
冬天,大雪初歇,到处都是银装素裹,我从实验室出来回家的路上买了个地瓜,等我呵着气捧着地瓜走到出租房门口时,看见他站在我家门外。
也不知道站了多久,他含着朗朗的笑意,温文尔雅的望着我,彬彬有礼的问:「能陪我一会儿吗?」
顿了顿,他补充一句:「今天我生日。」
我捧着地瓜,将到嘴边的拒绝忍了回去。
我没办法拒绝他,而且我才刚欠了他那样大的人情。
我给陈宏伯下了一碗长寿面。
我煮面的时候他一直靠在门框上望着我。
后来那碗面下好后,他端着碗,慢条斯理的一点一点吃的干干净净,最后他抬头看向我。
我看见他脸上的笑,很淡,带着人间稀薄的烟火气,他说:「这是我第一次吃生日面。」
他不知道为什么跟我说起他的身世,我想他最近应该是遇见了什么事。
他在我面前露出了柔软的核。
千篇一律的私生子的套路,他生父和他母亲一夜风流,他母亲生下他想母凭子贵,结果儿子对陈父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
他自嘲的跟我笑:「很小的时候,在我六岁之前吧,我希望她能跟我说一句我爱你。」
「可是直到我十二岁,她也没对我说过任何一句话,后来她临死前,哀求我能不能抱抱她。」
「那时候她得了艾滋,周身溃烂,她不敢见光,所以我将门窗都死死关着,窗帘拉着,我记得屋子里很闷很热。」
「她就像一个腐烂的苹果,所有的水分都蒸发了,我一直出汗,她躺在那里哀求我,她跟我说宏伯,宏伯,抱抱妈妈,妈妈冷。」
我看着他,沉默的聆听,即使说起这久违的痛苦的回忆的时候他脸上也没什么表情,仿佛在说别人的事一样。
「我走过去抱住她,她在我怀里渐渐安静,最后她摸摸我的头,跟我说生日快乐。」
「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母爱,真奇怪,我长那么大,感受到的爱却只有短短两分钟。」
「后来遇见你,人人都避我如洪水猛兽,只有你愿意和我说话,后来在我家,明明被欺负的人是我,可你望着我的难过的表情,就好像被欺负的人是你一样。」
「你当时是在为我伤心是吗,姜年?」
我想陈宏伯一定是个很缺爱的人,哪怕他现在翻手为云,年少时期的阴影也一直深耕在他的血脉中游走。
以前陈宏伯跟我告白的时候,我一直不明白他的喜欢从何而来,现在我明白了。
他只是想抓住年少时期生命里第一次出现的那一点点温暖的光而已,即使这光微弱渺茫,根本称不上光,但在他贫瘠的内心里却被无限放大。
他将我幻想成他的救赎。
可我不过是个胆小的普通人而已。
陈宏伯抬起头望向我,英俊的眉眼静默无声,他问我:「姜年,你能抱抱我吗?」
我顿了顿,手指蜷缩了一下,然后我叹口气,我直视他:「对不起,陈宏伯,我有男朋友了。」
他闻言在很长的时间里都没有说话,我看见他眸中的神色一点点的冷下来。
然后他笑了,轻声说:「这样啊——」
他笑容很轻很淡,模糊的仿佛水中的剪影:「我本来想成全你的,姜年,可他连保护你都做不到,他不适合你。」
「我甚至都不用做什么,只需要吓吓他,他就会毫不犹豫的离开你,你信吗?」
我望着他,我说我不信。
然后他笑了,浮光掠影般的,深邃的看不透这表情下的真实情绪,他含着微笑跟我说:
「姜年,你真的是个很天真的人。」
4
我本科师兄很快跟我说分手,他神色愧疚,踌躇不安:「姜年,对不起,只是……」
我知道他隐忍下来的话是什么,只是陈宏伯实在是他惹不起的人。
大家都是本本分分只想安稳度日的普通人,实在不想为了一段感情卷进前途未卜的漩涡里。
我理解他。
师兄和我分手的那天陈宏伯来找我。
他等在我实验室的楼下。
我站在楼梯上,问他:「为什么是我?」
他慵懒的偏过视线,嘴角浮起一抹凉薄的笑意,他说:「因为我喜欢你。」
因为他喜欢我。
陈宏伯的喜欢让我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我本来打算放过你的,姜年,我本来以为你对我来说没那么非得到不可的,可我突然发现,我好像没办法接受你身边出现其他男人。」
他说:「既然没办法接受,那就抢过来好了。」
「我在陈家学到最有用的一条规则,就是如果你有什么很想得到的东西,就主动去争去抢。」
「不然的话,你想要的,永远都得不到。」
他叹口气,一副很困扰的模样,只是嘴角噙着笑,连望过来的眼神都是冰冷的,他笑:
「怎么办呢,姜年,我本来不打算将用在别人身上的手段用在你身上的。」
「可是你,实在是太不乖了。」
我不知道陈宏伯原本打算用在我身上的手段是什么,也没有机会知道。
我不知道是我倒霉,还是命该如此,我接到了我妈妈的电话。
我年少失父,母亲改嫁继父后生了一个弟弟,当然,他们并没有克扣我的吃穿用度,我只是在那个家庭格格不入的像个局外人。
所以我才会在离家这么远的地方上大学。
所以我才会同情陈宏伯,因为我看见我自己的影子。
我妈在电话那端六神无主的哭泣,她说:「姜年,你弟弟确诊白血病,怎么办啊?」
我握着电话,感觉到生活的无力。
我回去做了配对,但很可惜,我没有匹配上。
我跟我妈妈说我会努力赚钱,会努力的联系配对的骨髓,会让弟弟健康起来。
她当时拉着我的手泫然欲泣:「年年,是妈妈害了你。」
然后转身就将我卖给了陈宏伯。
200 万加配型的骨髓。
她将我卖给了陈宏伯。
她哭着和我道歉:「年年,虽然你是名牌大学,但是你毕业后要多久才能挣到 200 万啊,你弟弟等不了了。」
「我看了,陈宏伯那孩子英俊有钱,还那样喜欢你,不会对你不好的,年年,你原谅我。」
「你相信妈妈,妈妈是不会推你进火坑的,只要你好好听话。」
只要你好好听话。
我就这样,被她卖了。
仿佛她的孩子只有一个,而我不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一样。
我妈妈给我办理了休学,我被困在陈宏伯那栋豪华的别墅里。
被监视的密不透风。
我以为相爱的人放弃我,我以为至亲的血脉背叛我。
我避之唯恐不及的陈宏伯以伤害我的形式救赎我。
陈宏伯坐在客厅那个巨大昂贵的棕色真皮沙发上对我笑,说:「姜年,你看,人心就是这么廉价,父母兄弟,至亲血缘,利字当头的时候,什么都是经不起考验的。」
他朝我伸出手,语气温柔蛊惑,他说:「但没关系,我永远不会抛弃你。」
他神色温柔,望着我的样子就像是我的救赎。
就好像,全世界的人抛弃我了,他也不会。
他是我在这个世界唯一的支柱一样。
我病倒了。
高烧不退,整日昏迷。
在浑浑噩噩中好像回到了小时候,很安全的小时候,爸爸妈妈都在,我在睡梦中哭泣着梦呓:「妈妈,妈妈。」
有冰凉的手顺着我的额游走,不像是妈妈的手,我记忆里妈妈的手,是温暖柔和的。
我挣扎着偏了一下脑袋,在我额上的手顿了顿。
我带着泣音迷迷糊糊的哽咽:「妈妈,我难受,我要听晚安曲。」
那是很小很小的时候,我有一间粉色的公主房,被爸妈捧在掌心里,每天晚上我妈妈都会给我唱晚安曲哄我入睡。
我像回到了小时候最安全的时候。
可是迟迟都没有声音,我昏沉的断断续续的小声啜泣,直到有人在我耳边轻轻唱:
「月儿明,风儿静,树叶遮窗棂呀……琴声儿轻,调儿动听,摇篮轻摆动啊……」
这样幼稚的歌曲,可唱的人声音低沉轻柔,他一定很少唱歌,磕磕巴巴的仿佛是从遥远的梦境里隐隐传来一样,这样的不真实。
可我在这声音里睡着了。
我醒过来的时候,陈宏伯正坐在我床边看财报,阳光从巨大的落地窗投射进来,暖洋洋的。
他穿着白色的衬衫,整个人都融在阳光里,眉眼清俊,看着我笑起来,说:「姜年,你醒了。」
我撇开视线,望向天花板,我放弃了所有的挣扎,我说:
「陈宏伯,我想继续读书。」
5
我和陈宏伯在一起了。
我重新回到了学校。
我和陈宏伯就像是最最普通的情侣一样,他不忙的时候会在我教室楼下等我。
他会在黄昏日落的时候拉着我的手散步,我们一起吃东西,看电影,去游乐场。
我们做我们这个年纪的情侣该做的事,在电玩城他帮我抓娃娃的时候,旁边还有姑娘一脸艳羡的看着我,语气祝福:「你男朋友好厉害哦,小姐姐,你们好般配,一定要幸福哦。」
陈宏伯站在我身边笑,伸出手和我十指紧扣,用很和善的语气道谢:「谢谢,我们会的。」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模样。
我感觉我和陈宏伯像是活在黄粱燃烧起的美梦里,又像是虚幻的泡泡,镀上一层幸福的壳,将我和他都囚禁在这个幻梦里。
我有时候甚至会精神恍惚,看着身边浅笑的陈宏伯,觉得我们都是正常的。
我甚至觉得,他是安全的,是可以被喜欢的。
有时候我会在心底叹息,想:就这样吧,就这样吧。
他对我那样好,就这样吧。
直到有一次陈宏伯来接我。
我下去的时候他正在接电话,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我看不见他的表情,但他语气轻描淡写,像在讨论今晚要吃什么一样,语气轻轻的回复那边:
「那你就把他老婆的手指一根一根的剁下来,每天给他寄一根,看他说不说。」
我站在他身后的楼梯上,因为颤抖发出了一点声音。
他闻声转身含着温柔的笑意望向我,仿佛那个对着电话轻描淡写的吩咐手下剁别人老婆手指的人不是他一样。
他甚至没有忌讳我听见他的这通电话,也没有解释。
我不知道他有没有看见我颤抖的手。
他只是视线从我颤抖的手上掠过时顿了顿,很温和的问我:「实验做完了?晚上吃什么?」
我没说话。
后来我见到了他电话里的这个男人。
在陈宏伯养的狗笼里,被活生生的撕咬吞噬。
他居高临下的站在那个狗笼前,神色有种残忍的冰冷,他欣赏这场景,甚至带着一种享受,我听见旁边有人问他:
「他老婆和八岁的儿子怎么办?」
陈宏伯只垂眸看了他一眼,那个人就脸色苍白的退到一边,说了句我知道了。
这是我第一次直面陈宏伯的残忍。
我不知道陈宏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还记得很久很久以前的他,
在我将通知书送给他的那天。
那天从他家离开后我有些心软,于是从家里拿了一个药箱。
我给他处理伤口的时候他一直沉默,最后我鼓起勇气对他笑了笑,然后说:「没关系,你不要怕,再过两个月开学了,你就能离开这个家了。」
「你的成绩那样好,以后会有新的开始的,再也不会有人欺负你了。」
我永远记得陈宏伯那个时候的眼神,像玻璃珠子一样透明澄澈,他抿着唇,微微笑起来,问我:「真的会再也没有人欺负我了吗?」
我郑重的点头。
于是他也点头,他说好,大学见。
我不知道他休学的那一年是不是他性情大变的开端,比如他失足坠崖死去的二哥,又比如他在外流放的大哥。
我甚至不知道他现在经营的生意里,有多少是能放在明面上的。
甚至,他手上,到底有多少条人命。
我只知道,我大概是要永远被困在这里了。
这种想法在我毕业后得到了证实,陈宏伯跟我说:
「为什么要工作?姜年,待在我身边,你不需要工作和社交,你有我就够了。」
6
我不知道人在绝望的时候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很久以后,在我被催眠后,我对这段回忆的印象已经很稀薄了。
只有在喊陈宏伯名字的时候才会回忆起一点点来。
我记得我全身颤栗,咬着牙关问他:「宏……宏伯,你放过我好不好?」
我对陈宏伯有很多称呼,一开始的同学,陈同学,陈宏伯,陈总,到最后的宏伯,是他要求我这样叫他的,他说这样会很亲密。
他要求我叫他宏伯的那天我在浴室里拿刀对着自己的颈动脉,要挟哀求他放我离开,我绝望的喊他:「陈宏伯,求求你。」
他漫不经心的噙着笑意斜靠在浴室的玻璃门上,一个银色的打火机在他的指尖翻转。
他充耳不闻我的请求,只是微微蹙眉,语气像是最亲密的情人间的呢喃,他说:「陈宏伯这个名字,直接喊全名有点见外了,以后叫我宏伯吧。」
那时候他已经在我面前卸下了所有的伪装,不再温和、有礼、进退得体,直白的露出了所有的獠牙。
他抬眸望向我,说:「没关系,你尽管刺下去,你刺下去我就放过你了,不过我人财两空,你妈妈一家日子或许不会太好过。」
我手剧烈的颤抖起来,水果刀锋划破颈间的皮肤,我绝望的对他说:「你会有报应的,陈宏伯。」
他的皮相其实很好,笑起来的时候眼角眉梢轻轻飞扬起来,很有味道,能将人迷的七荤八素的,他淡淡的说:「刚刚说了,你应该叫我什么?」
他走过来抬手将我脸上的发丝撩到一边,然后手往下握上我横在颈间的水果刀上,一点点的拿开。
他的声音轻如呢喃,说:「姜年,我们是天生一对,都是被抛弃的人,都没有人爱我们,所以你为什么抗拒我?」
我绝望的看着他:「就因为我当年对你这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善意,你就这样费尽心思的想要得到我,陈宏伯,你真可怜,永远不会有人爱你的。」
他脸上的温柔一点一点的收敛起来,直到面无表情。
最后的最后,他又笑了出来,他看着我说:
「不,你错了,姜年,你会爱我的。」
那是他最后的手段。
他请了圈内盛名的催眠师给我催眠。
催眠的人告诉我,陈宏伯是我最爱的人,为了他我愿意做任何事。
这样的催眠反反复复做了好几次。
我从强烈的反抗到慢慢的不再挣扎。
最后意识沦陷前,我记得我好像还是哭了,那是我第一次在陈宏伯面前哭。
我说:「陈宏伯,你会有报应的。」
他笑起来,跟我说:「我早就已经在地狱里了,姜年,欢迎你来到我的世界。」
我闭上眼睛。
我很爱陈宏伯。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那样爱他。
就好像看着这个人,愿意为他做任何事一样。
我模模糊糊的记得以前发生的一些事,包括我对他的拒绝,他对我的囚禁,我们剑拔弩张的对峙。
可那些经历在我的记忆里,就像是旁观别人去经历的一样。
我对它们没有任何的情绪和感知能力。
我只知道我爱陈宏伯。
当然,他也很爱我。
人人都说我们很般配,我每天都过得很幸福。
可我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心里那里空了很大一块。
我不知道少了什么。
不过没关系,只要陈宏伯在我身边就好了。
我们在一起一年、两年、三年……
我们在一起的第四年,我问陈宏伯什么时候娶我,他顿了顿,含着笑对我说不急。
我不知道为什么不急。
我的朋友——这是陈宏伯替我筛选的朋友,是教我插花的插花师。
她说:「姜年,结婚这种事嘛,拖的越久,男人就越不想娶,你和陈少谈四年了,他这个时候还不娶你,真的是有些渣了。」
我下意识的替他反驳:「也不是,他说过会娶我的。」
她大概是真心为我好,看了看周围,没有人才说:「姜年,你小心他对你腻了,女人,总得多为自己打算打算。」
我没说话。
后来我的插花师不知道为什么辞职再也没来过了,不过没关系,我又有了新的朋友。
等我和陈宏伯在一起第五年,就像我的插花师跟我说的那样。
我感觉陈宏伯,好像真的,对我腻了。
7
我第一次从陈宏伯嘴里听见「腻了」这个词,是在他生日的时候。
我们在一起的第五年。
那天他的那些朋友们做东,在炙手可热千金难求一张会员卡的紫金城会所大摆宴席。
我当时坐在陈宏伯身边,专心致志的给他剥大闸蟹。
他有个朋友醉了,看我这个样子,突然开玩笑的问陈宏伯:「陈少,姜年跟着你也有五年了吧?瞧瞧这贤妻良母的样子,你打算什么时候娶她?」
我手一顿,偏头朝他望过去,刚好他也懒懒的低头朝我望过来,四目相对时他突然笑了出来,意兴阑珊的说:「竟然已经五年了?真是够久了。」
确实挺久的。
陈宏伯这个人很懒,又或者是为了安全,他不喜欢变化。
他只穿一个牌子的衣服,只喝一种酒,只去熟悉的地方消遣,甚至家里厨师做的菜翻来覆去的也就只有那几样。
包括我,这五年,他身边只有我。
可现在他说:「一道菜,吃了五年,真是有点腻了。」
他的语气调侃,众人打着哈哈,都当他是在开玩笑。
只有我望着他,看到他掩在眸底下漫不经心的凉意。
他不是在开玩笑。
他是真的对我腻了。
哪怕当年他用尽了手段才得到我。
从紫金城会所回来后,陈宏伯好像有些微醉。
我弯腰给他脱皮鞋的时候,他就一直看着我,眸色深深,不露情绪。
我向来猜不到他的心思,这次也一样,他看着我,一字一句的说:「姜年,我将你变成这个样子,我要是不要你了,你该怎么办?」
我给他脱鞋的手顿了顿,抬头迷茫又懵然的看着他。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是我最爱的人,我愿意为他做任何事。
所以我低下头,声音轻轻的:「那你就不要不要我。」
他伸出手来摸我,掌心干燥,顺着发顶摸到我的脸颊,然后用指尖勾着我的下颚抬起来,四目相对时我看见他笑了,他说:「可是我对你腻了怎么办?」
我望着他:「你说过会娶我的。」
那是我和陈宏伯在一起的第四年,他那个被流放在外的大哥回来了。
他爸爸这两年身体越发不好,大概是把大儿子叫回来开始分配产业。
那晚我去书房叫陈宏伯吃饭的时候,看见他在书房抽烟。
他没开灯。
他这些年已经很少抽烟了,每次抽好像都是遇见什么事,我有点忐忑,问他是不是出事了。
他安抚的对我笑笑,然后将烟按灭在一旁的烟灰缸里,黑暗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见他对我说:「姜年,等我完成最后一件事,我们就结婚吧。」
我笑起来,我说好。
可现在他对着我的眼睛,神色似笑非笑,语气轻描淡写又冷漠,他说:「可是我现在宁愿娶条狗,也不愿意娶你怎么办?」
我学着狗对他汪汪叫了两声,然后安静地问他可以娶我了吗?
他的目光定定的落在我的脸上,过了半响,他才突然笑了。
他抬手拍拍我的脸,像拍一只宠物狗那样,他说:「姜年,你怎么这么贱啊。」
我低下头,没有说话。
他说我贱。
他将我变成现在这样一副毫无尊严予取予求的样子后,又嫌弃我贱。
我不知道他有没有某个时刻后悔将我催眠。
这个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突如其来的腻了。
我想陈宏伯对我感到厌倦,或许是因为他有了新目标的缘故。
陈宏伯做事其实不怎么瞒着我,上个月我和他一起去永乐,永乐是他名下的一处会所,到场的时候正好看见经理在训斥一个十八九岁的小姑娘。
她哥哥因为高利贷将她卖进永乐,她性格刚烈说什么都不从,永乐不做亏本的买卖,但是陈宏伯看着经理训斥人的样子,突然在旁边说了一句:「还是个小孩子,慢慢教就行了,那么凶做什么?」
他语气温和,英俊的脸上噙着淡淡的笑意,温和无害。
可我当时看着他,却在心里一惊。
陈宏伯当然不是一个仁慈善良多管闲事的人,他的心肠和手段只要在他手底下吃过亏的人都讳莫如深。
他这样反常,大约是那个小姑娘很对他的胃口。
出去坐上车后,我还听见他含着笑意问了我一句:「姜年,你看她和当年的你像不像?」
大概是不像的,至少不像当年的我那样不识抬举。
因为那之后不久,我就在陈宏伯的脖子上看到了一枚小小的吻痕。
像是对我的故意示威。
我当时浑身僵住了。
陈宏伯看着我这个样子却不以为意,甚至轻轻笑了笑,他说:「姜年,玩玩而已,你是在伤心吗?」
我抬头迷茫的看着他。
我没有说话,也不知道说什么。
早在很久之前,我就失去了我的灵魂和意气。
我只是陈宏伯握在手心里的提线木偶,他要我生就生,要我死就死。
如果他不要我了,我想我也会无比顺从的接受这个结局。
毕竟我爱陈宏伯,我愿意为他做任何事。
8
陈宏伯将王琳筠宠的人尽皆知。
他带她出席任何场合,豪掷千金为她买豪宅和珠宝,我看过他们在头条上的照片。
陈宏伯那样低调的人,我想他大概是遇见真爱了。
更年轻更活泼,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对我彻底失去兴趣,将我「打入冷宫」。
王琳筠上门来找我的时候我其实有些意外。
但我待她很客气。
我问她:「喝点什么?茶还是果汁?」
「白开水就好,谢谢。」
老实说,她趾高气昂的语气令人有些不舒服,我起身给她拿了瓶矿泉水,她坐在沙发上,环顾打量了一下房子,然后笑起来:「姐姐,我不想来打扰你的,但是你也知道,宏伯现在身边只有我,我想多了解一些他的喜好,所以来请教请教你。」
「你不要生气哦。」
我看着她,然后笑笑,拿张纸写下陈宏伯的一些生活习惯。
她有些怔怔的接过来,我想她本来大概只是想给我一个下马威探探虚实的,倒没想到我如此配合。
我亲自送她出去。
送她到门口的时候,没想到正好和陈宏伯迎面撞上。
陈宏伯已经很久没有回来过了,他的视线从我身上移到王琳筠身上,顿了顿。
王琳筠脸色一变,有种强装的镇定,我想她来找我陈宏伯大概不知道,真是个孩子,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
陈宏伯的语气也听不出什么情绪来,淡淡的:「你来做什么?」
王琳筠强笑,语气是带着惶恐的娇嗔:「我……我只是好奇。」
「好奇什么?」
王琳筠脸上的笑已经挂不住了,泪盈于眶,好像有些委屈,顿了顿才说:「我承认我就是嫉妒嘛,我爱你,所以关于你的一切都想知道,你和她的过往,你们住的房子……」
「你要是生气,你就打死我好了。」
我在一旁默不作声,然后听见陈宏伯的笑声。
他好像对此感到很有趣,脸上似笑非笑的,只是看着王琳筠,看了很久后,他说:「既然这么好奇,那你就搬进来吧。」
王琳筠的眼泪卡在眼睛里,瞠目结舌又喜形于色,结结巴巴的说:「什……什么?」
陈宏伯偏头看向我,眸色沉沉,彬彬有礼的征询我的意见:「姜年,你没意见吧?」
我摇摇头。
王琳筠大概是想试探陈宏伯对她的底线在哪里,吞吞吐吐的说:「可……可是我,我占了姐姐的地方,姐姐会不会很生气啊,而且我……我也不喜欢和别人住一起……」
陈宏伯笑起来,很宠溺的模样。
然后他对我说:「姜年,那你就搬出去吧。」
我就这样被放逐了。
「冷宫」倒是比想象中来的快,陈宏伯对我还算仁慈,大概是看在这么多年情份的面子上。
他将我安置在一处山清水秀的半山腰的别墅里,风景很好,除了比较难找以外没有任何毛病。
我看山看水看天上的云。
偶尔也会关注他的消息。
比如著名房地产白手起家的大亨去世。
比如他两个儿子势同水火,纠纷不断,八卦都在问 A 市是不是要大洗牌了。
又比如,在某街头巷道的垃圾箱里发现一具面目全非的女尸,经过 DNA 比对,证明受害人是王*筠,登报要她家人去认领尸体。
没过几天,在护城河又发现了两具尸体,一个年轻的女性和一个五岁的男孩,听说是陈宏寿的情人和私生子。
哦,陈宏寿,就是陈宏伯的大哥。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噩梦,惊醒的时候我的床头坐着一个人。
我的尖叫哽在嗓子里,因为那个黑影安抚的拍了拍我的被子,轻声哄:「姜年,别怕,是我。」
陈宏伯跟我说了很多。
他说事情马上就要结束了。
他说让我好好照顾自己。
他说等一切尘埃落定,就可以娶我了。
最后他说:「不要怕,姜年,再等等。」
我手搭在被子上,问他:「王琳筠呢?」
他笑起来,抬手将我的发丝撩到耳后,眼神适应黑暗后,我能模糊的看清他的轮廓,很温柔的样子,他跟我说:「一个调虎离山的幌子而已。」
我顿了顿没有说话。
最后他离开前,我喊住他,我说:「陈宏伯,别争了,我们一起去国外好不好?」
他说:「回不去了姜年,你放心,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欺负我们了。」
然后他对我笑,柔和的,他说:「姜年,要是我没回来找你,你就去我们家里找到储藏室暗盒,里面有我留给你的东西。」
这是我最后一次看见陈宏伯。
陈宏伯是死在警察枪下的。
在他来找我的时候。
我没有见到他最后一面,在和他大哥的夺嫡之争里,他赢了。
但他大哥也不是善茬,拼死也要将陈宏伯拉下来。
他选择了两败俱伤,他意外去世后, 他提前安排好的手下将一些家族犯罪的证据交给了警察。
我在电视里看见了陈宏伯的通缉新闻,上面列举了他的很多罪证。
杀人、走私、贩卖人口、地下赌庄……
他的照片被放在通缉犯那里,警察悬赏***万要市民提供线索。
我说过, 我很爱陈宏伯。
我愿意为他做任何事。
包括将他走歪的路重新纠正回来,他陷的太深。
所以我打电话,报了警。
陈宏伯无论怎么藏, 怎么躲, 他一定会来找我的。
后来在一个很普通的夜晚,我在睡梦中,听见了几声枪响。
就像放鞭炮一样。
我平静无声的躺在床上,我不知道我有没有哭。
毕竟从很早之前, 我的心就空了一块。
再也找不回来了。
番外
陈宏伯被击毙后,是他的「女朋友」帮他处理的后事。
我们倒没想到,臭名昭著, 刑事如此恶劣的陈宏伯的情人看起来文文静静的。
苍白、单薄、柔弱、安静。
长得很漂亮。
手无缚鸡之力的漂亮。
她抱着陈宏伯的骨灰罐,全程沉默, 任谁和她说话, 她都一声不吭。
我们查过姜年的履历背景,名校博士,前途无量,家庭背景干净,不知道为什么会和陈宏伯搅在一起。
局里有女警感慨:「唉, 我想陈宏伯千算万算, 怎么都不会想到,他最后竟然是死在他女朋友手里的。」
我想陈宏伯确实对姜年没有防备,毕竟他以为姜年爱他。
一个人, 对以为很爱自己的人,是永远没有防备的。
后来我们派人陪姜年去她和陈宏伯的那个家里找到储藏室的那个暗盒。
除了一张假的身份证和出国的机票以及银行卡。
还有一张手写信, 简单的两句话:
姜年, 你看到这张纸条的时候我或许不在了,我偷走了你五年的人生, 现在还给你。
下面是一个提前录好的录像带。
当然, 为了安全,陈宏伯所有遗留下来的东西都会经过我们层层的核对检查, 确认与案件没有任何关系才会送到姜年面前。
所以等她看到那个录像带, 已经是两周后的事了。
我们咨询了相关专家,知道那个录像带是催眠的唤醒词。
任何催眠,无论基础简单还是高深,都会有唤醒词。
我们不知道陈宏伯给姜年催眠的内容是什么。
但唤醒词很简单。
陈宏伯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录这段录像的,在一扇巨大的落地窗前,阳光透进来。
他眉眼清俊,表情温柔,怎么看都和重大刑事犯不沾边。
他只是很温柔的对着镜头微笑,然后他说:「姜年, 我爱你。」
姜年,我爱你。
这就是催眠的唤醒词,我想在他和姜年在一起的五年里,他大概一次也没跟她说过他爱她。
在他死去之前,他将自由还给了姜年。
我看着姜年。
她面无表情的看着录像, 我不知道她的催眠是否已经被唤醒了。
但幽幽的视频灯光中,我看见有道泪。
顺着她的眼角,一点点滑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