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主角分别是江熙凌宝阁的其他类型小说《女将军她英姿飒爽江熙凌宝阁小说结局》,由网络作家“绮林”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江熙的第一个念头是警惕,她探出头四下里张望,然而只有远处洒扫丫头的身影,和飒飒的风声。真是怪事,这玉佩之前不是被贺疏给别人了吗?她还以为会被转手好几遭,最后下落不明,怎么消失了一段时间,又出现在自己跟前了?怕不是有诈吧?但好歹也是宫里的东西,总不能就丢在这里不管,还是先妥善保管起来,若是教人瞧见了可不太好。她把玉佩摘下来,仔细关好窗,坐回桌前。她本来的打算是,把玉佩偷出来,好好琢磨琢磨其中奥妙,凌宝阁也不是日日有人清点,趁着还没发现,再悄悄放回去就是了。哪料半路杀出个贺疏来和她抢,生生惊动了国丈大人,这下可好,这玉佩拿着也不是,放回去也不是,真叫人左右为难。不过说起来,贺疏究竟为什么拿玉佩?那日接走玉佩的侍从没准儿也是贺疏的人。既然...
《女将军她英姿飒爽江熙凌宝阁小说结局》精彩片段
江熙的第一个念头是警惕,她探出头四下里张望,然而只有远处洒扫丫头的身影,和飒飒的风声。
真是怪事,这玉佩之前不是被贺疏给别人了吗?
她还以为会被转手好几遭,最后下落不明,怎么消失了一段时间,又出现在自己跟前了?
怕不是有诈吧?
但好歹也是宫里的东西,总不能就丢在这里不管,还是先妥善保管起来,若是教人瞧见了可不太好。
她把玉佩摘下来,仔细关好窗,坐回桌前。
她本来的打算是,把玉佩偷出来,好好琢磨琢磨其中奥妙,凌宝阁也不是日日有人清点,趁着还没发现,再悄悄放回去就是了。
哪料半路杀出个贺疏来和她抢,生生惊动了国丈大人,这下可好,这玉佩拿着也不是,放回去也不是,真叫人左右为难。
不过说起来,贺疏究竟为什么拿玉佩?那日接走玉佩的侍从没准儿也是贺疏的人。
既然抢走了,又为什么放到她这里来?难道这玉佩并没有藏着绝世兵法,只是个传闻而已?对他没用,才给了她?
江熙把玉佩拿在手里,左右把玩了一会儿。
这玉佩摸着倒是很舒服,温温凉凉,打磨的也很细致,江熙翻来覆去的细看了一回,这就只是普普通通的玉佩,实在找不出能藏兵法的地方。
不过江熙倒是发现,玉佩内侧刻着枚图腾。
这图腾看着有些眼熟,似乎幼时在哪里见过一般。还没等她回想起来,就看见外面快速的闪过一道高大的身影。
“秦风!”
身影在门外顿住,正是秦风。
江熙把玉佩收进妆梳台下的箱子里,才过去打开门。
“出什么事了吗?”
秦风往屋内张望了一眼 ,抬手搔搔头,慢吞吞答道:“没什么事。”
江熙狐疑的上下打量了一遍秦风,“我怎么觉得,你自打宫宴那晚喝醉了酒开始,就一直奇奇怪怪的,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秦风比江熙还高一个头,此刻他微微低下头,显出几分不自在的神情,他嗫嚅着似乎有话想说,但最终还是腼腆的笑了笑,道:“真没有的。”
江熙见他不欲多说 ,也没再问,转而说起别的事情 :“我昨日说今天要去兵部 ,马可备好了?”
秦风紧绷的神情马上松了些 ,点头道:“已经喂过马了 ,在府门口拴着呢 。将军要独自去吗?可要卑职跟着? ”
江熙摆手道:“不必 。”她回屋里拿了佩剑出来 ,径直向府门口走去 ,又像突然想起什么 ,转身指着敞开的屋门道:“我书案上堆着的东西还未整理 ,你把批好的公文递到政事堂 ,再把溪州来的信放到信匣子里 ,等我回来再看 。”
秦风道了声好 ,便往内去了 。
江熙直到他的身影消失才扭头出了府。
实在不是她想怀疑想多心 ,而是他近日太奇怪 。
以往大大咧咧尽忠职守的人 ,自打庆功宴后就沉默寡言魂不守舍。
但愿只是是碰到了什么棘手事罢。
兵部离江府不远,穿过半条街就是 。
门侍查了江熙的随身鱼符 ,叫人帮江熙牵走了马 。
她已经来了许多次 ,小厮侍卫都眼熟了她 ,也懒得再给她通报引路 。
江熙也不在意 ,自顾自的抬脚欲向里走 ,忽听得身后有人叫住了她 。
“郡主 ,郡主稍等啊 。”
这声音粗犷沙哑 ,正是宫城守卫军统领钱同 。
“郡主又来问消息啦?”钱同笑眯眯的追上来 ,他生的高大威猛 ,一身肌肉隔着衣衫都能吓着人 ,但性子却最是温和腼腆不过 ,“我也是才来 ,守卫军里出了些事 ,惊了董公公 ,侍郎大人叫我赶紧来处理 。”
江熙还一句话没说 ,钱同就噼里啪啦把他的事情交代了个清楚 ,简直和秦风一样的性子 ,江熙不由笑道 :“钱统领贵人事忙 。 ”
钱同嘿嘿笑着连称不敢 。
江熙回想起他的话 ,问道:“不知钱统领说的董公公是哪位?”
不过是被守卫军惊着了 ,还能劳动堂堂兵部左侍郎亲自叫人来处理 ,想必是极受圣宠的掌事大宦官 。
钱同惊奇的看了一眼江熙问道:“郡主回京已有个把月 ,怎生还不知晓?”
他见江熙摇头 ,便骚头道:“其实我也不太清楚 ,只知道董公公名昌 ,是宫内历经三朝的老人了 ,极受陛下宠信 ,便连我待的这宫城守卫军的铜鱼符 ,也是在董公公手里 。 ”
江熙心中震惊 ,面上却纹丝不变 ,只适时的露出惊讶的表情 。
铜鱼符 ,即北齐用以调令军队的兵符 ,铜鱼符在谁手里 ,这支军队就只听谁的话 。比如溪州江家军的铜鱼符 ,就是在江熙手里 。
可江熙毕竟是有将军之职在身 ,而董昌只是个宦官 ,天子病弱 ,而宦官手握实权 ,这实在是……
她心中发凉 ,连忙甩头 ,不敢再往下细想 。
钱同并未注意到江熙的动作 ,指着前面道:“到了 。 ”
两人刚迈进院子 ,就听见屋里传来一阵激烈的争论声:“她来便来 ,老夫可不怕她 ! ”
“程都尉 ,慎言 ,慎言啊 ! ”
“你们这些老匹夫 ,当真是懦弱 ,她再来 ,老夫便舞刀轰她出去 ! ”
“哎 ,快快快 ,快把程都尉拦下来啊 ! ”
“区区女子 ,还妄想在盛京上天不成 !谅她一个小女娃 ,还不敢在老夫面前放肆 ,老夫必要杀杀她的威风 ,大卸八块扔了喂狗 !”
钱同跟着江熙站在院门口 ,本来是尴尬 ,直到听见最后一句话 ,面色顿时变了 ,斜眼去看江熙的神情 。
江熙站着没动 ,面上不动声色 ,甚至嘴角还是翘着的 ,只是周身气息瞬间冷了下来 。
屋门口一顿闹嚷 ,厚重的帘子被粗暴的一把掀开 ,从里面走出来个手持着大刀的壮汉 ,面容狠厉 ,只是头发已经斑白 ,灰须草草打了个结垂在胸口 ,笔直的往院门口走来 。
后面跟出来一堆兵部的官吏 ,七手八脚的想把壮汉拉回去 。
想必这位就是他们口里的程都尉 ,程歆之父 ,骑都尉程川 。
江熙冷着脸 ,一言不发的看他们闹了半天 ,才清清嗓子高声道:“原来是程都尉 。”
乱作一团的人停顿下来 ,数十双眼睛齐刷刷向她看过来 ,其中一双尤其凶狠 。
江熙勾唇笑了笑 ,往前迈了一步 ,“恕本郡主耳拙 ,适才听到了些不干不净的话 ,不知程都尉知道 ,这嘴巴脏的人 ,是哪位啊? ”
一众官吏全部噤声 ,各自往后退了几步 ,或幸灾乐祸或讥讽不屑的看着江熙 。
身后钱同扯住江熙的衣袖 ,压低声道:“郡主使不得 ,程都尉最是爆烈性子 ,别伤了和气。 ”
江熙没理他 ,只是负手站着 ,扬头挺腰 ,眼神倨傲 。
程川早已气的火冒三丈 ,厉声道:“区区黄毛女娃 ,不过是在军营碰巧打了胜仗 ,承了父辈荣光 ,就敢如此狂妄不羁 ,真是可笑 ! ”
“可笑?”江熙缓缓重复他的后两个字 ,声音冷漠 ,“到底是谁可笑 ,在北齐如此开明之地 ,这般轻视女子? ”
程川不知是吃了哪种牌子的火药 ,越燃越旺 ,“老夫只是看不起你 !居功自傲不说 ,还想掀了兵部? ”
他身后一众人的脸色马上多彩起来 ,有人急急忙忙上来想捂他的嘴 ,却被一把甩开 。
另一些人便上来跟江熙赔罪 ,“程都尉是酒后失言 ,请郡主见谅啊 。”
江熙明显比程川冷静的多 ,冷眼瞧着这一大帮人忙前忙后 ,看出了点端倪,瞬间明了 ,没搭理那些人 ,只朝着程川道 :“程都尉此话何意 ,本郡主前几次来兵部 ,可都是和和气气来问诏书的消息的 ,何曾狂妄到想掀翻这里 的地步。”
她瞥了一眼急得抹汗的大小官吏 ,更加扬高了声音道:“恐怕程都尉是听信了一面之词 ,误会于我了 。 ”
暴怒中的程川也不知听没听进去 ,只是吼道:“你休想挑拨离间 !你不是还要砸了我程家的祖祠吗?你该庆幸老夫不打女子 ,不然今日定不会叫你生离 ! ”
江熙听完是完全不气了 ,只是似笑非笑瞅着兵部的一众人 。
他们这下是彻底的慌了神 ,终于叫来了兵士硬生生把程川给拖走了 ,又都凑上来尬笑道:“郡主别恼 ,程都尉不知听了何人挑唆 ,误会了郡主 ,郡主大人有大量 ,别和他计较了 。 ”
江熙昂首笑着 ,只是那笑容叫人看了瘆得慌 ,眼底是满满的嫌恶和不屑 ,“可是照程都尉这暴脾气 ,若是在别处听说了 ,定然会当时就上江府讨个公道 ,怎么会现在从兵部出来?”
一众人的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正不知该如何作答时 ,恰巧有人来传话 ,“诸位大人 ,侍郎大人过来了 。 ”
“前面可是宪华郡主?幸会幸会 ! ”
左侍郎急匆匆进来 ,朝着江熙笑道:“郡主是来问询启程回溪州的诏书消息的吧?”
江熙不好伸手去打笑脸人 ,便也跟着笑了笑 ,然而态度还是不大热络 ,“不 错 。”
“正好 ,”左侍郎笑道 ,“郡主也不必听这帮子小吏念叨了 ,下官刚从国丈大人的府邸出来 ,国丈让下官请郡主去府中一叙 ,是关于回溪州的事 。”
他一边说着 ,一边使眼色让钱同跟他的人去处理守卫军的事 ,话罢又笑眯眯的看着江熙 ,就等她说话 。
江熙毕竟还是更关心回溪州的事情 ,便不再管这边的糟心事 ,应道:“有劳侍郎大人带话了 ,既如此 ,江熙告辞 。”
她才寻路出来 ,就听见身后传来左侍郎高声斥骂的声音 ,“是谁给你们的胆子 ,敢挑拨都尉和郡主的关系?活腻了不成?通通罚半年俸禄 ! ”
江熙失笑 ,这倒是个精明人 ,故意喊这么大声 ,让她消气呢 。不过她确实没想到 ,兵部底下的这些小吏 ,竟都是些混账人 ,真是可笑又可气 。
由左侍郎的人引路 ,带着江熙去了李府 。
府门口早早的有管家模样的人等着 ,见江熙下了马 ,便笑着迎上来 ,“郡主万安 ,老奴奉国丈之命 ,特意在此恭迎郡主 。”
刚从骂声漫天粗人遍地的兵部出来 ,此刻见着了和风细雨文雅柔和的问安 ,江熙心中立马就服帖舒畅了不少 ,便笑道:“有劳 ,烦请带路 。”
江熙跟着老管家进了府 ,一路往书房而去 。
见过了朱楼画栋的六王府 ,也见过了板正端庄的江府 ,此刻又见李府布置 ,又是天壤之别 。
府中并无名贵花卉 ,也无鬼斧画廊 ,然而却是极其雅致的 。
清流不息 ,自竹林深处曲折而出 ,恰好漫过石隙 ,亭台楼阁皆隐匿于重重山石花木之后 ,石栏绕池 ,木桥穿水 ,尾鱼游跃 ,一派清幽气象 。
府中并无闲杂仆役 ,这一路进来 ,江熙观赏之余 ,除了带路的老管家 ,竟是半点人影也无 。
老管家笑道:“国丈不喜喧嚣 ,府中人口也少 ,是以清净 。 ”
江熙点头 。
进了一座屋子 ,看布置当是书房 。老管家给她布了茶 ,便悄悄退了出去 。
书案上摆了小小的陶瓷香炉 ,正袅袅腾起烟雾 ,四壁上皆挂着字画 ,画的是岁寒三友 ,梅兰竹菊 。
一列满是书的木架后 ,有帘动声 ,后面转出个人影 ,灰袍布衣 ,白鬓木簪 ,正是李彰 。
江熙忙起身施礼问安 。
李彰在书案后坐下 ,摆手示意她也坐下说话 。
“未曾下帖子请郡主过来 ,可有叨扰? ”李彰笑问 ,语气温和 。
江熙忙称不敢 。她从未想到 ,北齐第一权臣 ,竟是这般清雅如文人 ,待人也礼仪周到 ,毫无半分混迹官场的老油条样子 。
再对比方才的兵部 ,那些粗人简直是不忍直视 。
江熙心中对李彰的好感瞬间暴涨了一半 。
“盛京规矩甚多 ,不比溪州随性自在 ,郡主可还过得习惯? ”
江熙心中微暖 ,哪有关怀下属到如此境地的暖心上司 。
她入京以来 ,所有人都是问她 ,溪州环境恶劣 ,她一个女子如何过得惯 ,亦或是问她见识了盛京风土 ,是否要向陛下请辞 ,回归闺阁 。
他们都自然而然的认为盛京较溪州好 ,认为她是会贪恋繁华的人 。
但江熙并不这样觉得 。
溪州并非荒芜之地,那里有质朴人家,有青山绿水,更有她自小长大的溪州军营,日夜陪伴的将士伙伴。
她会称赞盛京美好 ,会赞扬盛京英才辈出 ,可这里到底不是她的家 ,溪州才是 。
她并非见识浅短的闺阁女儿 ,她是向往自由 ,心怀信仰的人 。
所以江熙才会不断探问何时能回溪州。
江熙回头,见是宴席上一直给自己介绍的人,便停下等他。
那人追上来,朝江熙作揖,“方才一直同郡主谈论旁人,倒是忘了说下官。”
“起居郎梅益,见过郡主。”
梅益生的一副文人长相,看起来温和从容。
他与江熙同行,闲聊道:“郡主莫要与吴大人置气,吴文此人最是惧内,素日被吴夫人管的紧,便颇看不惯女子出风头,也是可笑。”
江熙谅解的笑笑,“怎会。只是看他一直揪着我不放,有些疑惑罢了。”
两人相互搭着话,没一会儿就到了宫门口。梅益又客套了几句就坐马车先走了。
江熙出来的迟,赴宴的人早都走了个干净,只留了一辆马车还在。
车旁立着位身姿柔弱的姑娘,见江熙过来,便怯生生地叫了声堂姐。
这是江熙叔父的嫡女,江谐婉,如今十四,极为胆小羞涩,见到生人话都不敢多说一句。
车上婶婶拉开帘子笑道:“还愣着做什么,天冷,有什么话回了江府再说。”
这妇人生的白净富态,性子又热情大方,也没嫌弃江熙这突然回来的侄女,十分周到的把江熙在江府安顿下来,很是不见外。
江熙回京的这一路上,没少看过后宅主母凶狠,万般不容人的话本子,故而早早地做了见母夜叉的准备,怎知这和善的婶婶,倒叫她把先前想好的应对法子全给憋了回去。
叔父江佥忙公事没来赴宴,这母女两个也是掐准了时辰过来接江熙。
马车慢吞吞向江府驶去。
车上,婶婶江陈氏亲热的拉着江熙的手,笑容满面道:“方才下旨的人已经去过府中了,知道你封了郡主位,承了将军职,婶婶可得好好为你庆祝庆祝。”
江熙心下很有几分感动,便回道,“怎能劳烦婶婶费心。”
江陈氏笑的温柔,“这也没什么。圣旨上还说,把永宁坊的一座府宅作郡主府赐下来,你可要搬过去?”
一直默默听着的江谐婉有些迟疑的道:“可是,堂姐一人过去,还要采买下人,修缮宅院,着实麻烦了些。”
她看向江熙,小心翼翼的眼神里藏着些许希冀,“不如留在江府吧,我还能陪堂姐在盛京游玩。”
江陈氏笑着拿手戳江谐婉的额头,嗔道:“就知道玩,你姐姐可是有官职在身,哪里有闲工夫陪你。”
她话虽这么说,可也转头看江熙,眼神殷切。
江熙长这么大,一直都在军营度过,幼时还有奶母,再大些就由祖父和父亲带着习武读书,不曾有过这种温柔关怀。
眼下看婶婶和堂妹关心,心里感动的一塌糊涂,便软声答道:“边境无主将,浸月不日就要启程回溪州了,只好再叨扰婶婶几日。”
浸月是江熙的表字。
一家人又亲亲热热聊了几句,江府便到了。
时辰不早,几人各自回房歇息。
回到后院房间,江熙打发掉仆从,便急匆匆到内室脱下碍手碍脚的宫装。
宫装里,是一件夜行衣。
江熙回想起宴席上吴文的话,他说,只有江熙借口换衣裳出了殿门。
这话不假,一路上有人跟着也不假,可吴文没想到的是,宦官只是在宫门口守着,看着江熙上了马车,期间不曾上前探问。
而江熙,就在那个时候,借着夜色掩护,自己溜进了宫。
江熙换好平日里的衣衫,把脱下的夜行衣用火折子点燃丢在盆里,火燃得很旺,很快就把夜行衣烧了个干净。她打开后窗,将灰沫悉数倒进草丛里。
时间倒回酉时三刻。
宴席正是热闹时,觥筹交错之际,一杯酒不小心被碰倒,好巧不巧的泼湿了江熙的衣袖,江熙便借口回马车上更衣,中途退出了九微殿。
她嘱咐引路宦官在宫门口等着,自己进了马车内,匆匆脱下绯色宫装,又掏出块黑色面巾系好,从后车门溜了下来。
宦官正和当值的守卫军说话,江熙隐匿在宫城投下的阴影里,贴着墙根绕到另一边,足尖轻点,翻身跃上墙顶。
此时月色尚明,江熙自怀中摸出卷纸,借着月色研究内容。这是青山宫的宫殿分布图。
今晚宦官内侍们都在九微殿伺候,守卫军也拨去一大半,她这里地处青山宫西南角,守卫十分松懈。
她向周遭观望了一会儿,见暂时无人过来,便运轻功,身姿轻盈地极速跃过重重屋宇。
江熙生的纤瘦而高挑,穿着夜行衣在夜色里穿梭更是无影无踪,不多时,她在一座阁楼顶停下。
底下守着两个小兵,周围寂静无声,江熙伏在屋顶上,确定四处无人,便如一片枯叶悄然落下屋顶,毫无声息。
她一只脚借力在地上一踩,翻身直接来到两人身后。
两个小兵还在尽职尽责的站岗,不过似乎有些犯困,江熙抬手,用手刀劈晕他们两个,拖到廊柱后藏好,然后轻手轻脚来到阁楼门前。
她抬头,牌匾上赫然是三个字:凌宝阁。
巡逻的守卫军大概半个时辰后会到这附近。江熙没再迟疑,推门而入,反手掩好。
凌宝阁并不大,里面大大小小的珠宝珍玩都依次排列在木架上,借着微弱的月色反射出盈然的光辉。
江熙掏出火折子引燃,用身体挡住这点亮光,以防被外面发现。
她挨个儿木架都看了一遍,虽然不大认得宝贝,也叫不上名字来,只依稀晓得是些瓷瓶玉器。便如她这般不识货的人,也知道这些绝非凡品。
她一面开眼界一面搜罗了一圈,却还是没找到那枚玉佩。
她刚回京那日,偶然进了间铺子,误打误撞瞧见了这间首饰铺的另一层生意,大概就是拿银子换消息的地方。
江熙向来只对兵法感兴趣,便花五百两银子换来条传闻和一张宫殿分布图。
据说青山宫凌宝阁里,藏着枚蓝田玉佩,此物暗藏绝妙兵法,习得者能战无不胜。
说实话,江熙是不信的。天下若真有这种宝物,又怎会至今仍是三分局面。
况且为将者习兵法,需得经历无数战役磨砺,才能把纸上的东西转化为脑子里的精华,此时方可能战无不胜。
但懂得这道理是一回事,好奇是另一回事。
江家随太祖皇帝打下江山,后来一直领兵守在南边,与邻国南陈大小战役打了有上百次。
可惜南陈虽然国力不怎么样,但守疆的大将倒都是实实在在的英雄人物,两国一直各有胜负。
后来到了江熙父亲那一辈,江家没了男嗣,刚满一岁的江熙便被从盛京接到了军营,由祖父亲自教养。
再后来祖父病逝,南陈趁机进犯,父亲江应出征,用四年打赢了南陈,却也以命殉国,战死沙场。
当时年仅十三的江熙拜副将刘绝为师,继续苦习兵法武艺,直到今年年初恩师病逝,南陈贼心不死又来偷袭,十五岁的江熙领兵迎敌一举得胜,名扬北齐受召回京。
可以说,将门江家世代为国捐躯,一辈子都在军营度过,江熙打小就读兵书,对于兵法的痴迷程度更是无法言说。
所以江熙才决定兵行险招,来满足好奇心。
江熙又转了一圈,把各个墙砖地板敲了一遍,仍旧没瞧见那枚玉佩。
别说是有蓝光的玉佩,就是其他有光没光的玉佩也半块儿都没有。
这么多宝贝,怎么就连一块玉佩都没有?
江熙有些沮丧,又怕离席时间太长惹人怀疑,只好一步三回头打算离开。
也是凑巧,她走到门边一回头,突然看见她正对面的墙中央镶嵌着一枚拳头大小的琉璃石。
江熙心下一动,莫非这琉璃石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竟要凿开墙壁嵌上去?
她过去仔细看了会儿,然后一把将琉璃石抠出来。
这下是真真的惊喜了,琉璃石塞在一个暗洞口,里面赫然躺着枚蓝盈盈的玉佩,被火折子的亮光一照,更加凸显出流光般的色泽,瞧着就是上佳之品。
可还没等她拿起来细瞧,便觉的耳边风声响起,一个身影极快的掠过,那玉佩就没了踪影。
好厉害的轻功!
江熙转头,一个同样是一身夜行衣的人影靠在离她几丈远的木架边,半垂着头把玩着手中的玉佩。
这人身量高而挺拔,浓浓夜色也挡不住他通身的矜贵气度。他脸上带着半块银制面具,遮挡了额头到鼻部的地方,只露出一双眼和下巴。
江熙凝眉,没多话,两步迈近去袭他腹部,那人反应快的很,一个旋身避开,直奔门边,似乎没打算缠斗。
江熙的心沉了又沉,且不说此人身手极佳,单就他撞破江熙盗玉佩一事就足够令人担忧。
幸亏自己事先戴了面巾,即便能看出是女子,也不会晓得是谁。
想来那人戴面具也是为此。
她翻身追上那人,单手拽住他肩膀向后一拉,再一腿扫向他下盘,他极速弯腰向后翻身躲过,这样一来,便是江熙挡在门口,贼人被堵在屋内了。
黑衣人这才抬眼看向江熙,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开口道:“你这小姑娘怎么这般不饶人,不过武艺倒是不错,勉强与我平分秋色吧。”他面具下的眼眸微弯,露出几分笑意。
江熙内心感叹,这男人怎么生了一副这般好看的眼睛,看人时潋滟温柔,如春色般诱人,可是细看却又像一潭死水般无波无澜,灰沉沉的布满阴霾。
好奇怪的人。
见江熙不说话,他又道:“你我同为盗玉佩的贼人,自然是谁拿到归谁,既然我得了,那就归我。”
江熙冷笑道:“这话好没道理,凡事讲究先来后到,我先来,就是我先得。”
她偷偷溜出宴席来盗玉佩,眼看就要到手,没成想被他给捷足先登,还想讨价还价,忍不得忍不得。
眼看时辰不早,江熙缓缓向他挪近两步,压低声音道:“你我都是贼人,若我此时出声,就都逃不了了。”
也不知那人有没有注意她的小动作,只是自顾自的把玩着玉佩,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远处传来轻微而整齐的脚步声,两人都耳力极佳,也都想到了是来替班的守卫军。
黑衣人瞥了眼江熙,又侧耳听了听外面的动静,然后反手把玉佩揣进怀里,笑道:“小姑娘,你可抢不过我。”
江熙看他动作,知道讲理没用了,就直接上手,
她疾步上前袭他心口,以手为刃斜向斩下,劲风凌厉,速度极快,眨眼间就要触及他衣襟。
六神无主的小岭一看见亲爹来了,立马镇定了不少,在管家疯狂的眼神暗示下,咽了口唾沫慢吞吞道:“小的……来散心。”
刘呈之才不听他胡诌,“深更半夜的,带着一身伤来角门边散心?”
众仆役经刘呈之这么一提醒,才注意到小岭脸上满是女人指甲划出的红痕,又被五花大绑的,颇有些滑稽。
有个胆大的便戏谑道:“怕不是来散心,而是来私会女鬼的。”
众人忍不住都嘲笑起来,场面气氛一时间轻快了不少。
小岭被笑的脸上发烫,又尴尬的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能把求助的眼光抛向管家。
管家板起脸,冲着身后正捂着嘴吃吃笑的众人呵斥了一声,才点头哈腰的对刘呈之求情道:“刘副尉,您也知道,小岭他身上有不少伤,能不能先解开绳子啊?”
刘呈之不言,两手负在身后,冲小岭身旁的蒙面人使了个眼色。
蒙面人会意,立马给地上人来了一脚,疼的他哎呦哎呦的叫唤了起来。
管家一连两次被无视,脸上就有些挂不住。后面这么多人都看着他们父子俩出笑话,日后恐怕更管不住这帮人了。
如此一想,管家就有些愤懑,揣着手不紧不慢的来了句:“刘副尉,老奴想着,这府邸到底是郡主的地方,还是请郡主来比较公道。”
这刘呈之与他之间有断发之仇,他虽是做奴才的,但还真拉不下老脸来求他。
自打他来到郡主府至今,已经四月有余,对这府里上上下下的人,他不能说摸得门儿清,但好歹是了解了皮毛。
这郡主府的正经主子,真论起来,还是江熙一人。他不懂刘呈之的官职有多高,但听刘呈之平日里将军将军的叫着,必定也是江熙的下属。
况且素日里仆从们就算出了错,江熙顶多训斥几句罚几日月钱,往往都是不痛不痒的揭过。
请来位好说话的主儿,不比伺候这位不近人情的爷强?
管家这边如意算盘打的响,却没注意那边的刘呈之一听他的话,脸色当即拉下来。
“管家的意思是,捉个贼这种小事,还需劳动卧床静养的将军前来?您老的儿子是有多大脸面。”
管家被刘呈之的话噎了噎,默默往沾满人的院子里瞧。
几乎阖府的仆役都来了,这还叫小事?
不过这话他不敢说,只好又挂上个为难的笑来,“当然不是……”
刘呈之耐心告罄,懒得听管家扯皮,打断他的话,又斥问地上的小岭:“还不说吗?莫非是想尝尝棍棒的滋味?”
小岭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在刘呈之这种手上沾过血的人面前怂的像条狗,苦着脸不知该作何反应。
恰好此时太医赶过来了,接过刘呈之递来的纸包,搓起一小抹粉末放在鼻尖闻了闻。
他道:“刘副尉,这粉末是犀角研磨而成,有凉血定惊之效,可治惊狂烦躁,无毒。”
管家和小岭皆松了口气。
管家机灵,脑子一转便想出个说法来,“对,老奴今夜突犯旧疾,正要按着以前郎中开的药方子煮碗药喝时,发现少了味犀角,所以才使唤小岭从角门出去买,不巧被刘副尉误会了。”
府里和管家不对付的大有人在,当即就有人呛声道:“突犯旧疾?可我瞧着管家的精神头倒是好的很啊。”
不少人都掩嘴笑起来。
这时人群中忽然又传出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可方才那蒙面的大哥搜身时,怎么没发现角门的钥匙?没钥匙他怎么出去的,莫不是会飞?”
管家愣了愣,立马扭头去看小岭,父子俩大眼瞪小眼,一个恼怒一个惊怕。
墙倒众人推,眼看着往日作威作福的管家遭了难,众人都恨不得轮番着上来落井下石。
管家自圆不了其说,彻底没了话。
刘呈之看了半天热闹,这才悠悠开口,“看来你是不愿招了,既然如此,那就上刑吧。”
两旁的蒙面人不知什么时候手里握了把匕首,眼含煞气的靠近小岭。
在匕首刺入他皮肉的前一刻,小岭终于害怕的闭眼尖叫出来,“我说!我说!”
刘呈之挥手示意蒙面人退开。
小岭避开亲爹警告性的眼神,畏畏缩缩的道:“这东西是要给郡主下的。”
管家面露绝望。
一旁对这场面正莫名的太医一听,立马接话道:“郡主药方中有川乌,而川乌畏犀角,两者同食,相互克制,对郡主伤情大大不利。”
小岭呆了呆,突然后知后觉的想起来,门外人说这东西是麻药,可太医却说是犀角。莫非贵人骗了他,意在谋害郡主?
他吓得出了一身冷汗,生怕被身边蒙面人一刀捅死,再也不顾管家的神色,竹筒倒豆子一般把他知道的通通说了出来。
“小的无意谋害郡主啊,是我爹让我过来接头的,我爹说我们父子俩不必给郡主尽忠,因为我们真正的主子是位贵人。往日里都只是给贵人传信,把郡主府里发生的大小事情全部告知,不知今夜怎么突然要见面。”
他说到此处又冲着管家哭嚎道:“我就说有蹊跷您还非不信,果然出事了吧……”
管家早已瘫坐在地。
事情至此便真相大白,刘呈之吩咐蒙面人把管家捆起来,和小岭一并押到柴房,叫众人各自回房。
天已微微亮,经这一夜闹腾,众人早没了睡意,看管家父子被一前一后拖着往后院去,忍不住你一言我一语的嘲笑起来。
管家面如土色,看着眼前这些人的嘴脸,突然冷笑道:“你们以为是看我笑话吗,殊不知这是杀鸡给猴看呐!”
这话一出,众人立马变了神色,各自看了几眼,悄悄四散了。
方才还挤满了人的庭院突然空下来,只有剩下的十来个蒙面人从四边聚拢过来,摘下面巾,对刘呈之拱手。
刘呈之点点头,低声道:“将军的吩咐,你们几个从明日开始就打扮成新被采买进来的仆役,随时听候将军差遣。”
几人齐声道了声遵命,也都往后院去了。
此刻终于只剩下了刘呈之一人,他自腰间掏出把钥匙,径直走到角门边开了锁。
门被推开,便见街上一片朦胧的霞光,黑夜正在一点点退散。
他走出两步,扭头看向左手边。
那里摆着个小胡床,江熙正悠哉悠哉的坐在上面,手里还抓着几个馓子,显然是边听边吃十分尽兴。
她笑吟吟瞧着刘呈之道:“如何,这场大戏精不精彩?”
这的确是场大戏。
门外来和小岭接头的并非“贵人”,而是江熙。
府里这帮人天天给各自的主子传信递消息,看的江熙烦不胜烦,但这些人做事倒还谨慎,没留下什么能供人拿捏的把柄,江熙为了闹大闹绝,特意假装“贵人”,引蛇出洞。
她截下传给管家的信,模仿字迹让他晚上来角门,又故意给了犀角粉末,意在让外人知道,府里这帮奸细已经把她的饮食起居甚至药方细节都泄露了出去,还想偷改她药方暗中谋害。
那些喜滋滋来围观的人,还不知他们是被拉来做了见证,好方便江熙把这消息极快的透露出去。
既是杀鸡儆猴,又是物尽其用,最后再一网打尽。
先前还庆幸江熙有错不罚,一个比一个笑的开心,想必如今回过神来知道入了圈套的他们,应当也一个比一个哭的凄惨吧。
至于那些蒙面人,是她白日里刚从京郊调来的及锋营将士。他们被禁止入京,好不容易乔装打扮混进来,可不能轻易被别人记住相貌。
而为什么挑中管家……枪打出头鸟,合该他倒霉。
经此一事,那些“贵人”们大概能消停些,不会再把手伸进郡主府了。
倒不是江熙不想弄清楚那些人到底是谁,只是这些鱼龙混杂的仆役瞧着一个赛一个的傻,大抵是临时被派过来的,都不一定知道自己主子的庐山真面目。
朝中刚刚给她翻案,就有人背地里乱动手脚,朝廷必然会多加安抚受害者江熙,再狠狠罚当初负责修缮郡主府采买仆役的人。
反正她的目的也只是警告,没必要费神查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总而言之,计划很顺利。
江熙心满意足的扶墙起身,“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等到明日,满盛京就都会知道,郡主府仆役暗含歹心,私通外人谋害郡主。”
她慢悠悠的收拾身边的东西,心情好的笑意都止不住,嘴里轻飘飘的描述自己,“虽未得逞,但郡主本就伤重,闻此噩耗惊疑不定,又引发旧症昏过去了。”
刘呈之难得露出笑意,看着江熙把余下的馓子塞进布兜里,又拍拍他的肩膀笑道:“有劳义兄,我该回屋昏迷不醒了。”
说完这人便松手,一瘸一拐的自己进门去了。
刘呈之无奈,俯身把胡床收起来,向四下里瞧瞧,也跟着进去。
……
如江熙所料,当天这消息就传遍了盛京,府里所有的仆役全部换了新,朝中派了人来探望江熙,又亲自把管家父子带走受审,当初拨人来的内侍也一同被问责。
每日里都有人提着礼物登门拜访,但无一不是被留步前院,喝口茶就走人。
就这样闹腾了小半个月,郡主府终于安稳下来,新采买的仆役都是仔细查明了出身才入编,个个都被耳提面命要本分做事。
而安插进来的及锋营将士也都已经来拜见过江熙,各自领了新身份新任务,都一一开始忙碌起来。
等到了六月,一切都步入了正轨。
江熙的身子在大量名贵药材的治疗下,外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下地走路不成问题,只是内伤到底更严重些,时常气短力虚。
不过这情况已经比江熙最初的判断好上了太多,她也不急于求成。
夏日里很少有坏天气,连着好几日的万里晴空看的人也心里敞亮,刘呈之是个闲不住的人,忙完府里的事,就挑了个空旷的地方练刀。
每每此时,江熙就自己抱着碗解暑的酸梅汤,坐在树荫底下看他。
刘呈之擅刀,一招一式耍的漂亮,看的江熙心痒痒的,恨不得冲上去和他来上几个回合。
或许是看出了她的心思,一旁刚赶过来给江熙号脉的老太医又苦口婆心的开了腔。
“郡主啊,老臣知道您英勇,但此时还是不动武的好……”
江熙的右手被他抓着把脉,左手抱着汤碗,实在腾不出手来捂耳朵,只好认命般的闭眼听他念叨。
太医一把年纪了,身子骨却出奇的好,说起话来连气都不带喘一下的。
好不容易等到他诊完脉,收拾药箱去煮药,江熙才松了口气。
这京中的太医是伺候惯了娇贵的夫人娘娘,不比溪州随军的郎中。军营里的伤员草草几碗药灌下去,立马就得走人,给后面排着的人腾地方。只要没缺了腿脚,第二日不照样是生龙活虎的。
江熙对自己的体格分外自信,见太医走远了,立马心痒难耐的招手叫来个婢子,吩咐她去屋中取无声剑来。
这边江熙雀跃不已,那边太医脚步匆匆。
为表对江熙的重视,连煎药这种小事都是太医亲力亲为。
此时还不到备膳的时辰,厨房里只有两个妇人坐在后门边,一边闲话一边给一只老母鸡拔毛。
或许是这只鸡没死透,突然就凄厉的惨叫起来,扑腾着翅膀从妇人手里挣脱,鲜血淋漓的往屋后园子里飞扑。
这两人忍不住喝骂了一声,一个紧紧的追过去,一个反身进屋抄了把剁头的菜刀,也叉着腰去帮忙。
她们一心都在还魂的老母鸡上,自然也就没注意到前门的太医。
太医瞥了一眼后门的动静,似乎是见不得血,缩回头绕到木架子前寻药炉。
此刻附近无人,他慢吞吞的循规蹈矩开始煎药。
半中间时,他似乎又想起什么,起身到窗下找物件,但动作又猛的一顿。
刚刚是有什么东西闪过去了?
他揉揉眼,把头探出窗外往四处瞧了瞧。
只有风动草动,哪里有别的活物?
他暗自叹了声老眼昏花,复又坐回去摇扇了。
窗外柳树微动,有人影极速掠过,而后消失无踪。
但重重叠叠的青碧枝条间,却忽然藏进了一片与之截然不同的墨绿衣角。
秦风被关押在后院最西边的一间厢房。
这间屋子没有窗,只有朝东的一扇木门,上面挂着一枚铁锁。
婢子们搀扶着江熙过来,刘呈之开了锁。
后面跟来的几个小厮忙不迭的进去点灯,又搬进去一张藤椅,铺好软实的垫子,以防江熙磕碰到伤口。
他们的动作挺利索,待把江熙安置好,便又鱼贯而出。
这里已经许久未通风,一股霉味熏得人恶心,角落里,一身狼狈的秦风正靠着墙,一双浑浊的眼睛盯着江熙看。
这府里有太多眼线,为避免某些话泄露出去,江熙便让刘呈之出屋外守着,不许任何人靠近,屋里只剩她和秦风。
算来,他们二人已经四个多月不曾见过了。
倒是一样的一身伤。
秦风自那日政事堂作人证后便下落不明,满城守卫追捕了许久,后来又被扔进刑部受审,想必这几个月来也不好过。
江熙端端正正的坐在藤椅上,手里攥着钥匙摩挲,低垂着眼眸不去看他。
思量了许久对秦风的处置,如今乍一见,却不知出口的第一句话该是什么。
倒是秦风先开口了,他的声音很沙哑,带着几分疲惫,“将军的身子还好吗?”
木桌上的烛台不知是从库房的哪个角落翻出来的,粗劣的雕刻被磕碰的全是黑痕,而小厮才摆上的蜡烛却是从前厅拿来的,烛身粘着金箔,被刻成了花枝鹊的精细模样。
这两个截然不同的东西摆放在一处,显得极不协调。
烛光并没有大幅度的晃动,昏黄色的光亮照亮了江熙的半张脸,另半张则融化在黑暗里,衬出几分淡漠倨傲。
她没有作答。
秦风顿了片刻,自嘲的笑了一声,“是卑职害得将军如此,卑职也不配问了。”
又是令人心凉的长久沉默。
“秦风,你还记得前年在军中时,那个偷溜出营密会南陈人的小兵吗?”
秦风苦笑道:“记得。”
江熙的声音无波无澜,平静的听不出半丝别的情绪,“那是我处置的第一个叛徒。”
那年的江熙才十四岁,但行事作风已经很有她祖父的遗风。
作为江氏独苗,江熙一直都颇有傲气,又因为自小就是从尸骸战火中走过来的,所以最痛恨背叛。
那个叛徒被发现的时候,正是师父刘绝病重,军中事宜全部交给江熙处理时。
江家军既敬重她是先将军遗女,又质疑她是否有执掌将印的能力。
为了立威,也为了平愤,她亲自执刑,斩叛徒首级于军旗下,又将头颅焚化于死去将士们的坟冢前,以慰英灵。
“如今,你是第二个。”江熙终于抬眼看他。
“当初随我入京者,是及锋营三十精锐,现在只有两人活了下来。”
江熙手里紧紧握着那枚钥匙,不过两息间,金属制的钥匙就猛的折成两段。
“你是我钦点的及锋营统领,可你却让手下的将士们死于你的背叛,死于一场阴谋。”
对面的秦风垂下了头。
江熙深吸一口气,眼里泛起了一丝泪光。她向后靠在椅背上,扬起头憋回了眼泪。
“你我的情分早已尽,留你至今的原因,你应当清楚。”
蜡烛已经燃烧近半,蜡泪堆积在底部,凝固成块,烛身已看不出完整的模样,只依稀辨认得出花枝,远远看去,就像是那只面目全非的鹊鸟被吞没在火海中,高昂着头,发出绝望的嘶吼。
秦风动了动久坐麻木的双腿,缓缓开了口。
“刚回京时,庆功宴当晚,您在正殿席上,而我们几个则和些小吏在偏殿喝酒。”
他仰头望着空中虚无的一点,陷入回忆。
“那酒性极烈,几杯下肚,我就有些醉了,再醒来时,就已经是在回府的马车上了。”
江熙随着他的话,也想起那夜的情景来。她捉了一个小毛贼,叫秦风处理时,他却反应很慢,似乎脑子还不太清醒,她当时还好一番取笑他酒量浅。
“自那以后,我总觉不安,感觉有人在暗中盯着我,可又找不到他们踪迹,似乎只是我的错觉一般。”
“后来明玉阁的柳掌柜给您来信,说了您托她查的事情。”
“其实,送来的不止有给您的信,还有给我的。”
江熙心中了然,难怪那阵子秦风总是魂不守舍的,原来幕后人早就盯上了他。
“信中说,有人亲眼目睹宫中失窃的玉佩落入您手,欲在第二日前往御史台向上告发,若我不信,大可自行查探。”
“所以当日下午您去兵部前,我才会出现在您屋外。”
“您那时一直忙着诏书的事,信中事宜不知真假,我便擅自做主,偷偷出府想去拦下那人。”
“结果并没有出现告发人,我还被打晕带到了一处陌生地方,那里的蒙面人拿出一封信给我,说那是我亲手所写。”
“字迹私章一一对应,我正惶然不知该如何时,那个本该留在溪州的帐兵忽然进来了,他的神情很奇怪,说我必须与他一起做成这件事。”
“那时我才知,他这么久以来,一直都藏在盛京中,暗暗观察着我们一干人。那封我手书的信,是庆功宴当夜醉酒后,被诓骗着写下。”
“他们以此来威胁我,而我回府后,您又一直与二房人谈话,我心中纠结直至翌日,即事发当天。”
“上午落了雪,您与二姑娘一直待在一处,下午又径直出了府。我偷偷跟在后面,不料再次被抓至别处。”
“又是那些蒙面人,他们以将军您的安危为筹码,诱导我画下兵防图。我暗下决心要找准机会逃走并告知您,但他们实在看的紧,我被直接带进宫去,再然后,便是政事堂上了。”
他絮絮叨叨的说了许多,声音逐渐低下去。
江熙始终抿唇不语,眼里只有愈燃愈暗的火烛,似乎满室只有它能令人注目。
其实是不知该以何种复杂眼光去看蜷缩在角落里的那个人罢了。
只能说,他们所有人都是幕后人的棋子,秦风无辜,也不无辜。
可即便是清楚了真相又能如何?及锋营二十八名将士到底是不在了,秦风无辜,他们和他们的亲人又何尝不无辜?
最后一点烛光也熄灭了。
江熙扶着木桌缓缓站起身。
天大概已经彻底黑了,满室阴暗,只有从老旧门缝里透进来的一束光,好巧不巧的落在江熙身上。
秦风看见她,追随了十几年的她,一起嬉闹一起练武,一起跌跌撞撞成长起来的她,自腰间抽出一把短刀。
他怕眼泪掉出来,只好紧紧的闭上眼,可声音却带上了一点笑,一点解脱,“谢将军。”
沉重的一声“哐当”,是金属砸落在地的声音。
他听到远离的脚步声,门开门合,满室寂静。
睁眼,那柄短刀就躺在几步远外的冰凉地板上。
……
夜凉如水,明月高悬。
厢房周围看不见别的人,便寂静得很。
江熙踉跄着走出来,不知是因为腿脚不利索,还是因为心神不宁静,只迈出两步,就脚下一软跌坐在地。
刘呈之本坐在院子中间的水井边,见她出来,连忙跑过去扶她。
但江熙却拂开他的手,没有起身,反而挪动身体正朝着南方跪下。
刘呈之向紧闭的房门内望了一眼,“你这是做什么?”
她的面色很寡淡,虽没有悲戚,但到底是不如以往活泼。
江熙端端正正的跪好,又一丝不苟的行了三个叩拜大礼。
刘呈之瞧着她的模样,逐渐皱起眉头,“你在拜谁?先将军,还是我父亲?”
她的额头紧贴着手背,手心放在冰凉的地板上。
“义兄在场为证:江熙有负祖父与父亲重托,有负恩师教诲,骄狂自大,鲁莽冒失,以致二十九位兄弟丧命。朋党一案,我亦有责,待痊愈后,自会遵从军令,请罚仗刑。”
若不是她在打了一场胜仗后就骄傲到忘乎所以,也不会险些丢掉几代先祖拼尽一生换来的江氏荣光。
若不是她轻信于人愚蠢不自知,也不会让本该在沙场挣得一身功勋的将士们白白折在盛京。
秦风有错不假,但她的错更大。
江熙的声音有些哽咽,她慢慢直起身,借着刘呈之的手站起来。
两人一路沉默,直到江熙房门前才站住脚。
府里的仆从都已经歇下,偌大的宅院只有树木花草摇曳着,静静沐浴皎洁月色。
江熙望着空无一人的庭院,突然开口。
“义兄下午不是问我,对于朋党案,有什么想法吗?”
刘呈之便道:“你现在要回答吗?”
江熙神色肃然,眼里是不同于方才的坚定,似乎经过秦风一事,心里突然清明。
她沉声道:“江氏儿女,忠君爱国。陛下仁德,才会被奸贼蒙蔽。身为人臣,我自当尽己所能,清君侧,担君忧。”
幕后人手眼通天,欺瞒君上,就算她如今人微势弱,但总有一天,她会揪出他,为北齐除去这一毒瘤!
……
夏日的夜越来越短,往往只有四个多时辰了。
自酉时宵禁开始,郡主府里便都陆陆续续的收拾东西准备回屋睡觉。
因着江熙在养伤,通常睡得早,除了她寝屋周围有些上夜的婆子,以及外院偶有巡夜的小厮,阖府上下,都是黑漆漆静悄悄。
此刻月至中天,正是深眠时。
西南角门上,却响起了窸窸窣窣的轻微脚步声。
郡主府的仆从各有各的小团体,虽然被刘呈之当着全府人的面削了管家的头发以作威吓,但后来也都只是表面上和和气气,私下里的摩擦还是只多不少。
就比如今早,主屋里的婢子叫厨房做些炙羊肉来,恰好当值的是管家儿子,名叫小岭。
管家仗着年纪大,早就对主屋里自恃是跟着江熙近身伺候就颐指气使的婢子看不顺眼,他儿子有样学样,当即阴阳怪气的回了句“生活好生滋润”,结果两边人就这么掐起架来。
亏得是江熙房中差人来煎药,这才熄了火没闹大。
小岭虽然是个身强力壮的伙计,但也没少挨揍,脸上好几道血口子,身上也青的青紫的紫。
按理说,挂了彩应当是龇牙咧嘴的躺在自己房里休息的,可他此刻却出现在了西南角门。
府里本有详细的巡夜轮值安排,无奈众人谁也不服谁,所以遵循规矩的人也没几个,本就偏僻的西南角门更是人迹罕至。
小岭趿拉着屐鞋,外面罩着件起夜的灰褂子,捂着脸上的伤抽气,嘴里还骂骂咧咧的,顺着回廊往门边走。
角门上了锁,小岭摸遍身上,才发现出来的匆忙忘了带钥匙,不由得唾了一声,扶着腰在门边坐下来。
旁边草丛里不时有虫子的叫声,还有稀碎的蚊蝇翁嗡声绕着耳朵响,小岭正不耐烦的拍蚊子时,忽然听见门外似乎有一丝声响。
他赶忙站起身,把耳朵凑近门边。
“咚咚咚”三声,是轻轻叩击门环的声音。
小岭脸上立马挂起了谄媚的笑,他拿眼往门缝里看,但天实在黑,看不清有什么,只好低声道:“是贵人吗?”
门外传来轻轻的一声“嗯”。
他的笑容更加大,眯着眼边搓手边道:
“我爹今夜里有些不舒服,贵人您也知道,他当管家忙得很。所以就派小的来了。”
门外人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不过贵人往日都是传信,今夜怎么突然要碰面了?”
门外静了静,声音有些刻意压低,“传信不便,主子有令,这东西极其重要,必须亲手转交。”
话落,就见门缝里塞进来个小纸包。
小岭接过来问道:“这是什么?”
他顿了顿,突然有些手抖,结结巴巴的道:“不会是毒药吧?小的、小的惜命,万万不敢给郡主下毒啊。”
“放心,”门外人安抚道:“只是麻药,顶多让她昏睡几天而已。”
小岭这才放下心,把纸包塞进怀里,又缩着头往静悄悄的四周望了一眼,靠在门缝边道:“郡主这几天没什么异常,就是在昨天夜里去见了那个姓秦的人,听我爹说,那小子拿刀自尽了,场面骇人的很,血直溅了有好几丈远……”
他啰嗦了半天,把府里近几日的大事小事都汇报了一遍,门外人却很耐心的一声不吭。
眼见月亮西沉,小岭打了个哈欠,见门外人一直不说话,既着急回去睡觉,又怕惹恼对方,只好犹豫着问道:“贵人,还有什么指示吗?”
门外一声轻轻的笑。
不知为什么,小岭突然心里发毛,有些紧张。
门外人叫他把耳朵贴近门板,然后没再压着嗓子说话,转而冷冷的道了句,“愚蠢。”
小岭愣了愣,正觉得这声音有些许耳熟时,周围突然窜出来两个蒙面的人,一下子就扑上来按倒了他。
寂静的夜猛的被火光照亮,本来暗沉沉的院子瞬间亮如白昼,那些本该做着香甜美梦的人,突然就从四面八方举着火把站出来。
当头立着的,正是刘呈之。
小岭被按倒在地上,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他脑子都有些混乱。
刘呈之衣着整齐,他身后几乎是府里全部的仆役。
蒙面人拿绳子结结实实的把他捆了几大圈,又从他怀里摸走了那个小纸包,恭恭敬敬的奉给刘呈之。
刘呈之打开瞧了瞧,见是一包白色粉末,便吩咐近旁的人去请常住府里的太医来。
这时候,管家才跌跌撞撞的边穿衣服边匆匆忙忙的小跑过来,先惶惑的看了眼这浩大的阵仗,紧接着又透过重重人影瞄见角门边被捆成粽子的儿子,面色瞬间白了个透彻。
他强自镇定,拨开人群凑到刘呈之身边,堆起笑脸问道:“刘副尉,这是做什么呢?”
刘呈之连余光都吝啬给他,只是盯着地上哆哆嗦嗦的小岭问话,“说吧,你在做什么?”
前院的宴席已经撤了下去,众人正聚在一起投壶斗诗。
大抵都是些文人雅士们喜欢的玩意儿,江熙自知不比贵女们风雅,何况她也感受到了她们若有若无的疏离排挤,自然也不会硬生生的上去凑热闹。
想来也是,盛京贵族圈子里都讲究雅致,江熙一个武将,便是得了郡主的恩赐,那也依旧是粗人一个,就如刚刚,她什么也没做,就莫名的被讽刺取笑。
虽说她在军营里习武之余,也没少学那些女孩子爱的吟风弄月之类,可惜溪州城离京甚远,也跟不上潮流。况且她本身也不喜欢那些酸不拉几的做派,后来就渐渐丢开了。
眼下实在是无聊的很,江谐婉和江陈氏也不知去了何处,不见人影。
她朝四周一望,就看见不远处的小少爷赵安正由侍从照看着,独自把玩着一尊青铜皿,也是孤零零的。
这小家伙穿着驼色的直裰,白白嫩嫩的一团,黑眼珠滴溜溜的左右转动,可爱的紧。
江熙便挪过去,捡些话儿来逗弄他,把小家伙乐的咯咯直笑。
一大一小正玩的欢快,忽听得身后传来含笑的声音:“小孩子家闹腾,别累着郡主了。”
很是温婉柔和的女声,叫人听了心中也不由地柔软下来。
江熙回头,一身水蓝长裙的世子妃沈晴正向这里走来。
沈晴生的婉约大方,叫人一看见就生出不少好感。江熙自然也是的。
两人相差三四岁,瞧着倒像是一对姐妹般。江熙家中也没有年长的阿姊,此刻见了沈晴,还多了些许亲切感。
她答道:“小少爷不曾顽皮,反而乖巧的很。”
沈晴想来也是个聪慧之人,可能也有替江熙解闷的意思。
她命人将小赵安抱到一旁位子上,又微微笑着,边轻轻拉住江熙手腕处的衣袖,示意江熙跟自己过去,边闲谈道,“这孩子平日里,没少惹我心烦,想来今日是见了郡主,觉得亲近,才装出副伶俐模样来,好讨郡主欢心呢。”
这话说的是十分的熨帖,江熙便顺从的跟过去坐下,也笑着接话道:“我哪有那般本事,小孩子家的,还是活泼些好,也是世子妃的福气。”
话出口,江熙却有些后悔了,沈晴年纪轻轻的便没了夫君,堂堂书香世家的嫡次女,却嫁作继室,还要抚养嫡姐的孩子,说福气倒像是在讽刺了。
然而沈晴只是和气的笑了笑,以三指端起茶盏,右手轻轻掀开茶盖一侧,慢慢吹散漂浮的茶叶,才以袖掩口轻抿一口。整个动作优雅天成,浑身透露着出自文臣家的仪态,没有半分寡居妇人的颓然之感。
看的连江熙这种不拘小节的人都自惭形秽。
也不知沈晴有没有想到福气的意思,但江熙想,眼下沈晴的气度就已经证明,所谓福气,其实与经历无甚关系。
她三年前出阁嫁给世子时,也不过十五,与江熙现在同岁,若是旁人,出嫁即守寡,背着克夫的名头,抚养并非亲生的孩子,恐怕早已忍受不了,一根白绫吊死了事。便是豁达如江熙,心中也不好受。
而沈晴还能坦然出现在众人面前,且精神头极好。
看来这位世子妃,并非庸常之辈。江熙不由对沈晴肃然起敬。
又聊了几句,就听见那边传来阵阵喝彩声,有人竟站到了石凳上,一手叉腰一手举着张宣纸,正朗声说话。
“诸位听我公评,通篇看来,‘秋无迹’,‘梦有知’,‘谁怜’,‘慰语’,语句沉着,把忆菊之题的忆字烘染的极好,第一当之无愧。”
无人质疑,都拍手叫好:“这话不错,评的公道。”
这人洋洋得意,朝着喧闹的人群嘘声,示意他们安静下来,又故意卖关子道:“可猜到作诗者何人吗?
“这还用猜,必是余仲谦无疑啊,他惯爱以物喻人,大家都熟悉极了。”
“仲谦何在?快来领你的诗作了。”
本来还站在人群后面的余青霭面前马上空出条路,方才说话的人笑着拉他,只是余青霭面容有困惑之色,刚要开口,就被站在石凳上的人打断。
“错了错了,并非余仲谦,而是世子妃!”
这话如同惊雷般在人群中炸响,世子妃沈晴?她作出的诗怎么风格会像余青霭呢?
不过大家都是临场发挥,在众人眼皮子底下写出来的,也没有抄袭搬运的可能。
今日来的都是京中有名的才子佳人,谁的诗文作的好,也都心里有数。
只是没想到,看着不显山不露水的世子妃,似乎是一时兴起凑个热闹,却一下子脱颖而出。
有位先生模样的中年人高声笑道:“彩头来了,有请夺魁者!”
人群中爆发出热烈的掌声,有婢女过来请沈晴,说是方才的斗诗中沈晴夺魁,要领彩头了。
沈晴便起身,同江熙道了个见谅,往对面去了。
众人把沈晴请到中间,闹闹嚷嚷的要看准备的彩头是什么。
刚才的先生招招手叫大家安静下来,笑着从桌上抽出张纸,道:“依我拙见,夺魁者该有两位。”
众人唏嘘,但这位先生一向公正公允,也无人质疑。有人问:“那另一位是何人?”
早有站先生跟前的人眼尖的看见了纸上署名,抢着道:“是余大公子!”
是指余青霭。
余青霭年轻有为,一身才华也早有名声,以往没少在诗会上拔得头筹,于是又一阵掌声,把余青霭推到了沈晴旁边。
沈晴和余青霭互相见了礼,各自客套了几句。
余青霭的诗作已经被传阅了一遍,有人点评道:“世子妃的清新婉约,余公子的雅致端正,题目新立意也新,各有出彩,先生评的极对。”
沈晴谦道:“过誉,是余公子的好,我还是小家子气了些。”
余青霭忙称不敢。
石凳上的人已经跳下来了,正挤在前面,手捧着两人的诗作啧啧称赞,扬着手夸张道:“只是小生疑惑,世子妃的瞧起来,真是和余仲谦的相像呢。”
方才的话题又被拎出来,有人怕沈晴难堪,便出声解围道:“两位都是品行高洁之人,相似也无甚奇怪。”
提出疑惑的人也被身旁人捏了一把胳膊提醒,这才意识到出言不当,无论是何原因,世子妃总归已经嫁作人妇,不该和外男牵扯在一起。
那人自知失言,生怕得罪六王府,忙不迭地附和解围人的话。
“诸位有所不知,”沈晴没有避讳,微笑着出声道,“妾身尚在闺中时,就曾看过余公子的妙笔,很是喜欢,私下里也多次捧读,是以会相似,是妾身的不对,叫大家看笑话了。”
她三言两语解释清楚,又转身向余青霭下拜致歉。
本就是有几处用词相似罢了,两人的诗其实还是很不同的,沈晴又认真道了歉,余青霭也没计较,众人便都识时务的顺着台阶下了,转而笑着去看彩头。
方才误会是余青霭的诗时,他的神情就很奇怪,因为他也听出风格的确有些像,但那诗用的意象韵脚又不是他惯用的,眼下一切明了,他便不由得高看了沈晴一眼。
武人有惺惺相惜切磋功夫者,文人亦有。京中能与余青霭一较高下的甚少,更别提女子。
花宴一直到酉时末才结束,诸人辞行后,便都各自回府去了。
此时街上已经开始宵禁,但巡查的人也都知道今日的花宴,所以草草查了江府令牌便放行了。
回到江府,倒是见着了整日忙的不见人影的江佥,也就是江熙的叔父,她父亲江应的胞弟。
江佥年近四旬,虽出自将门,却走的是文臣路子,如今也小有作为。他身材高大,神情向来很严肃,为人也是公正廉明。
晚饭过后,仆从撤了羹汤,换上清茶。江佥和江陈氏不时的聊几句府中家务事,江谐婉拉着江熙在一旁琢磨京中近日盛行的九连环。
江佥往江熙这边看了一眼,忽然轻咳了一声。大概是以往江谐婉都被管教的很严,立马就撇下手头的东西,端正坐好。而江熙则疑惑的看向江佥。
江佥道:“昨日我没有入宫赴宴,但也知晓了玉佩失窃一事。今日特意去宗正寺打听了此事。”
江熙心中一跳,难道那位国丈查出了什么?
却听得江佥继续道:“国丈很是重视,着人在宫里细细搜寻了一番,没有找到玉佩。因为昨日赴宴的都是京中有头有脸的人物,故而没有搜身。”
江熙本来还在庆幸没有搜身,要是从贺疏身上搜出玉佩,以后再要窃玉佩就难得多了。她正这样想着,却忽然想到,柳掌柜说过,贺疏是禁入宫的,那他是如何入的宫?
不过江熙很快就想通了,贺疏和余青霭关系似乎不错,偷偷扮成余家的侍从一类,总是能混进去的。
“但丢失的玉佩毕竟无关紧要,余仲谦已经彻查了京中近日所有的出入人口,和登记在册的档案,并无异常。国丈以圣上龙体为重,不愿再惊动天听,在宫里又多添了些守卫军,便作罢了。”
江佥说完玉佩失窃的事情,又交代了无关紧要的小事,便回书房处理公务去了。江陈氏叮嘱了江熙早些休息,也带着江谐婉回了寝屋。
江熙独自回了她的院子,把一干侍奉的人都打发下去,又草草梳洗过,就已经近子时了。
她把油灯又挑亮了些,随意捡了卷兵书翻着。
原本还以为玉佩失窃会掀起多大的风浪,没成想,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就这么轻描淡写的翻篇了。倒是有些意外。
不过也在意料之中,余青霭和贺疏是一伙儿的,定然不可能查出什么。
不过玉佩总归是不在她这里,也和她没关系了。
江熙吹熄灯,便上塌休息了。
接连两场宴席过后,日子便清闲了不少。一连几天,都只是和江谐婉一起逛逛街市,偶尔也受邀去六王府上,同沈晴说说话。她们二人自打花宴结识后,倒是投缘得很。
不过江熙总觉得有些奇怪,沈晴似乎热情过了头。江熙一直认为,自己是一辈子都会待在溪州军营的人,同盛京人八竿子打不着,没必要花心思交朋友。
何况对方再怎么和气,自己再怎么对人家有好感,六王府也是皇室中人,她自知手握兵权,总得和六王府疏远些才对。
想到兵权,江熙就更加觉得不对劲。她毕竟是驻关武将,此次回京也只是论功行赏,待不了几日就应该启程南下,回溪州军营。然而江熙每每去兵部打听时,都只说暂未有令,不必心急。
这怎么能不心急?溪州地处北齐最南端,与南陈接壤,南陈又向来包藏祸心,从盛京到溪州,一来一回少说也得三个月,她当初奉旨回京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四五个月。且溪州没有主将,只有副将替守,江熙实在是放心不下。
盛京眼下已经入冬,虽尚未落雪,却已经有了萧瑟之景。江府中早早地备了炭火和暖炉,连同轻薄的纱帘也换成了厚重些的。
这日难得有暖暖的日头,江熙独自坐在院中翻看兵书。方才江谐婉刚来过,与她说了会儿闲话,就被江陈氏叫走看账本去了。她们姐妹二人倒是越来越亲近了,时常待在一处,关系好的很。
江熙正胡思乱想着,忽的被秦风打断。秦风刚从外面回来,神秘兮兮的把周围人打发的远了些,才过来掏出两封信递给江熙,“这是首饰铺的柳掌柜叫人送来的。”
之前的事情终于有线索了?
第一封说的是宫宴当夜的小贼。当时秦风从他身上并没有搜出什么,只是画下那人长相。但就连那位柳掌柜也没查出什么,家世生平都很普通,没什么特别之处。真的就是小毛贼?原来盛京的小毛贼轻功都这样厉害了吗?
第二封说的是手帕的图案。这封倒比上封厚实的多。信上说,此花源自南陈,北齐尚无种植。花朵名为朝阳,其色金黄,特性是向阳而生,发芽时随天日转动,开花后便会向东不变。
这花倒是有趣,等以后回了溪州,到南陈找来几株,种着玩玩也不错。但眼下是没什么用处了,已经知道了人是贺疏,况且她对玉佩也没什么企图了。
她挥手让秦风退下,随手把信往怀里一揣,便起身回屋。火炉烧的极旺,整间屋子都是暖融融的。她在内室坐下倒茶喝,却忽然觉得有丝凉风吹过,连桌上铺的绸布都微微晃动了一下。
江熙扭头,见是窗户没有关牢,漏了些缝隙。她过去关窗,冷不防的被一丝极幽微的蓝光晃了眼。江熙把窗缝推大,那枚蓝田玉佩就挂在窗前的枯树枝上,下面坠着的穗子随风而动,似乎下一刻就要被吹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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