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书房后,许玉先是粗略浏览了下架上的书,不一会儿挑出一册,在桌案前坐下开始翻阅,锦葵在则一旁磨墨以备用。
费思仍然尽忠职守,凑过去盯着许玉看。许玉望他一眼,好脾气地将书摊着递过去,道:“就是本讲江国风土民俗的书,你也想看吗?”
费思装模作样地在书页上看了又看,一旁的锦葵却不留情面地拆台:“他不识字的”费思瞬间泄了气,嘴硬道:“不识字怎么了?识字有何用,我对其他国家的事情才不感兴趣。”
许玉耐心地说:“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你我皆如尘埃般渺小,终其一生也难以见识所有广袤的风景。可若是能够识字,便可以通过看书来了解更多。比方说我现在在这里,在汴国的广容侯府,我却可以通过白纸上的字去往江国,身临其境地感受江国的风景。”
他的声线清冽干脆得好似绘了千里江山图的水墨画,不沾半分尘埃。余下两人听着,竟有些痴了。
许玉见费思脸上充满向往,便笑道:“你若是不嫌弃,我倒是可以教你识字。”
“真,真的吗?”费思还没缓过神,说得磕磕巴巴。
许玉笑道:“真的。”
锦葵忙道:“我也想学,可以吗公子?”
“当然可以。”
这时,书房门口突然传来声如洪钟的呼唤:“费思,你小子在里面吗?侯爷找你。”
费思如梦初醒,赶紧应了一声。
意识到自己竟然真的在肖想些如天方夜谭般的事,他无声地咒骂了自己一句,干巴巴地说:“不需要,我才不想识字呢,那么累。”
话音刚落,他便逃一般地往书房外走去。
看着费思瘦削的身影走出书房,锦葵拧着眉头叹了口气,对许玉道:“公子,您别和他一般见识。他就是太死心眼了,等他回去好好想想,就能知道您是为了他好。”
许玉的目光落回书册上,淡笑道:“无妨。”
蓦地,书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门被推开,依旧是费思那张稍显倔强的脸,他看着许玉,似乎在斟酌要怎么称呼,扭捏了半天,只是干巴巴地甩下一句:“你跟我过来,侯爷找你。”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许玉却仍旧只是从容不迫地将书放下,站起身来后抖了抖衣袍,好整以暇地跟着费思走了出去。
屋外站了个身着黑衣的人,身材高大魁梧,气质沉稳内敛,费思见了他,语气变得崇拜又恭敬:“银鞍哥,人我给你带出来了。”
银鞍摸了摸费思的脑袋,笑道:“你小子倒还挺有用,行了,没你事了,下去吧。”
待费思走后,银鞍的目光落到许玉身上,上上下下打量着,像是要把他看透。许玉始终挂着漫不经心的笑,任他灼热的视线在自己全身游离。半晌,银鞍像是终于看够了,突然“扑通”一声跪下,脊背绷得笔直,头却垂着,沉声道:“广容侯副将银鞍,见过许公子。”
“何必行此大礼。”许玉连忙俯身将人从地上扶起,雪白的袖摆和银鞍身上极致的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用只有二人能够听到的声音又说了句,“许久未见,故人一切安好?”
纵然站起来后银鞍要比许玉高出些许,但他还是情不自禁地在这个少年面前敛眉顺眼,受宠若惊地答道:“多谢公子挂心,我在侯府一切都好,侯爷很器重我。”
许玉笑了笑,道:“你是个聪明人,我相信你的能力。”
来不及叙旧,银鞍压下重逢的欣喜,正色道:“公子,侯爷在府门候着。”
许玉挑了眉,问道:“发生了何事?”
见问,银鞍有些无奈,“是窦迁公子来了,在门口堵了半天。侯爷回府时恰好撞上,本不欲理会,奈何窦迁公子吵着要见您,那阵仗闹得整条街都快要能听到,侯爷便叫我来喊您过去。我去倚竹轩时丫鬟们说您去书房了,我就赶紧过来了。”
听他这么说,许玉瞬间便明白了。
他被送进侯府的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瞒着窦迁的。他们二人情同手足,许玉和窦太师都明了若是窦迁得知许玉接下来要做的是何等凶险的事情,只怕怎么都不可能同意。
窦迁会来找他,其实也是预料之中。
“走吧。”许玉笑了笑,率先抬步朝前走去。银鞍微微颔首,保持了些距离跟在后头。
待走到侯府门口,许玉远远地就瞧见一人懒洋洋地抱臂倚着墙,个高腿长,堪堪要抵上门框。听到动静,那人也将头转过来,隔了点距离和许玉对望,眼底似笑非笑。
走近了,银鞍先行上前一步,行了一礼,道:“侯爷,许公子来了。”他的态度不卑不亢,俨然公事公办的模样,丝毫看不出半分与许玉的熟稔。
柴堂是刚从校场回来,衣服都还没来得及换,还穿着一身劲装,看上去很是意气风发。他“嗯”了一声,将拎着马鞭的手背到身后,朝许玉走近,像是很疑惑地问:“许玉,你当真不是窦太师的亲儿子吗?”
府门口聚着不少护卫,原本是为了守着不让窦迁硬闯进来,个个脸上都挂着严肃的表情。看到许玉赶来,好歹都松了口气,想着总算能将门口那尊大佛劝走。没想到自家侯爷一看到人,劈头盖脸就是这么一句,众人都有些瞠目结舌,不知道他又在想什么歪点子。
许玉倒是半分不慌张,他几乎是立刻便明白了柴堂话中的意思,笑着说:“我确实是父亲的义子,但是自小就长在窦府,和阿迁的感情亲厚。他一直把我当亲弟弟,今日是关心则乱,才会做出此等失礼之事,还望侯爷莫要同他计较。”
像是为了迎合许玉的话,被里三层外三层挡住的府门外,窦迁陡然拔高音量:“柴堂,你有本事就和我打一架,躲在里面算什么男人?”纵然已经在侯府门口叫嚣了一上午,但窦迁的声音依然中气十足,听不出半点疲态。
柴堂并不去理会,他的目光在许玉的脸上转了转,最终落在那带着笑意春风和煦的眼睛上。乌发如墨,衣白胜雪,他忽然想知道,除了长得好看,许玉究竟还有哪些地方是值得窦家父子如此器重的,居然能让人这么念念不忘。
“我才懒得同他计较。”柴堂无所谓地眨了眨眼,“你去和他说清楚就是,让他别再来堵着门了。要不是我今日心情好,早叫人捆了他扔到太师府门口去了。”
许玉笑道:“那就多谢侯爷了。”
他这一笑好像格外真挚,连带着整张脸都变得柔和瑰丽。柴堂不动声色地瞧着,半晌,却没等到许玉的下一步动作。他奇道:“你怎么还不过去?”
许玉叹了口气,无奈道:“侯爷,你挡着路了。”
柴堂这才发现府门口被一堆护卫围着,除了自己身边这一小圈地,早就水泄不通了。刚才许玉过来时,他走到许玉面前同他讲话,恰好挡住了许玉能够往外走的唯一通道。若是他不让,许玉就走不过去。
平日里若没什么正经事,柴堂和府里护卫们的相处就没个正形。此刻听到许玉的话,众人心下都觉得好笑,更有甚者,没有控制住笑出了声。柴堂的眼神冷冷地扫过去,那人就赶紧闭上嘴,瞬间恢复严肃的神情。
柴堂“啧”了一声,重新靠回墙上,让出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