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白家庄村,土石堆砌的房屋,瞬间令高笙眉头紧锁。
他出身农村,印象中自己家那土石盖起的房子,早在他五岁时候就改成砖垒的了。想不到二十年过去,竟然还有这样的房屋。
“我们村二十年前就没这种房子了,想不到现在还能看见这种石头房。”
宋宇航无奈叹了口气。“唉。这也就是白家庄村了,等你去过乡里最穷的上沟村和下沟村,你会感叹能住这种房子,已经很不容易。”
此话一出,高笙心头如被针扎一般。
同样是农村,同样是农民,发展却天差地别。这青虚县还是省会下辖贫困县,却不如一个地级市的普通县。
走着走着,两人遇到一个背着箩筐的老妇人。
“呦!三大娘,摘下西红柿啦?”宋宇航一看见老妇人,便笑呵呵的凑上前,眼珠子直盯着老妇人背后那一箩筐西红柿。
老妇人也慷慨,当即解下箩筐,拿出好几个西红柿塞进宋宇航手里。“刚熟的西红柿,快尝尝。”
宋宇航笑嘻嘻的回头冲高笙喊了一句。“高乡长,来尝尝西红柿,可好吃了。”
看着那一筐红彤彤的西红柿,高笙的馋虫被勾了起来。
他走上前,拿起一个西红柿,在衣服上蹭了蹭,塞入口中。
鲜嫩多汁的果肉瞬间融化在舌·尖。清凉与甘甜布满口中每一个味蕾。
“嗯,好吃。这什么品种啊?”高笙抹了抹嘴,含糊不清的问道。
老妇人背起箩筐。“我儿子从城里买的种子,听说叫什么什么……什么旺斯来着。”
“普罗旺斯。”宋宇航一边咬着西红柿,一边解释道。
“对,就是普罗旺斯。宋队长,你们忙啊,我先回家喂鸡去。”老妇人颠了颠箩筐,离开了二人。
老妇人走远后,高笙才从宋宇航口中了解了情况。
老妇人在半山腰有一小片地,平时种些瓜果蔬菜。照宋宇航的话来说,这老妇人在村里已经算是“富裕”人家了。
高笙看着手里的西红柿,疑惑的问道:“这种西红柿现在行情很好,她为什么不多种点?”
宋宇航甩了甩手上的汁水。“她两个儿子都在外面打工,家里就剩她一个。年近七旬的老人,哪有精力照看那么多地。况且就算搞规模化种植,整体收益算下来还是不如在外打工挣得多。”
高笙眉头紧锁,若有所思。
这个乡镇目前的问题,是空心化严重,年轻人都不愿意回乡。或者说,是因为乡村没有挣钱的门路,所以才不回。
想要农民切实增收,看来还要从长计议。
之后,高笙与宋宇航又走访了几户人家。
的确如宋宇航所说,村里像那位老妇人的生活水平,已经算好的了。至少她家还养着鸡,其他人家连狗都饿的精瘦精瘦的。
天色渐暗后,高笙请宋宇航到乡政府不远处一家小饭店吃饭。
两人要了两个菜,一件啤酒,越喝越上头。
“咕咕……哗!”宋宇航将杯中啤酒一饮而尽,红着脸拍着胸脯道:“姐我是烈士后代,他们竟然只让我干文职。我打了三次报告要求调到刑警队,都给我驳回了。马勒戈壁的。”
从这位女汉子口中,高笙了解到她的父亲也是一位人民警察,在她八岁时牺牲了。之后她以优异成绩从警校毕业,却被上面领导一纸文件调动到省厅后勤上。
这待遇给了平常人半夜都能笑醒,可她偏偏觉得这是耽误她。按她的话说,肯定是她那个不求上进的哥哥去求了省领导。
高笙抿了一口酒。“好家伙,你家背景够大的啊,都能找到省里大领导。”
“嗝!”宋宇航明显喝多了,说话也口无遮拦。
“省政法委书·记是我爸以前同事。我哥毕业分配时候,就是他帮忙安排进了省警官学院图书馆。你说我哥安于享乐也就算了,他拦着我发光发热干什么。身为烈士儿女,他一点觉悟也没有!”
说着,宋宇航又给自己填了一杯啤酒一饮而尽。
高笙脸上挂着尬笑。“呵呵,在哪都是为人民服务嘛。你这驻村回去后还能提拔,也挺好嘛。”
“嘁,我才不稀罕。”宋宇航重重把就被放在桌子上。“本来他们不让我去刑警队,我就打了个申请去缉毒队。结果申请交上去以后,就被领导派到这来了。”
高笙看着眼前这个满身男子气概的女警官,心中不禁叹服。要是所有人都有她这般理想抱负,国家何愁不强盛。
吃过饭后,两人晃悠着回宿舍。
走在黑漆漆的乡村街道,高笙抬头望向夜空。
没有城市的喧嚣,星星都好像亮了几分。
“这种连路灯都没有的道路,真让人怀念啊。我印象里,我们村在我十岁时候就有路灯了。”
宋宇航可能是酒劲没下去,又点燃一根香烟。“吸……呼……”
月色之下,点点火苗与月光交织,让这位心怀热枕的巾帼女警,看起来有那么一丝柔美。
“高乡长,我知道你是墩苗计划下派干部,你这种下派干部和我们驻村干部有异曲同工之处。说良心话,像我们这种身份,还是安安稳稳度过两年,该调动调动,该回哪回哪吧。”
高笙眉头一抽。“此话怎讲。”
宋宇航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烟雾。
“咱都是并州城里来的,我也不瞒你。这个地方之所以穷,是上下一心的穷。乡村两级干部不愿意引入项目,是因为要做项目就需要做资料跑手续。都是吃财政的,谁愿意多干活。”
说到此处,宋宇航又续了一口烟。
“而老百姓们一个个都领着贫困补贴,一旦收入上去了,就要摘帽子。所以对于他们来说,最好一辈子都是‘贫困户’。”
高笙听后,一种没来由的胆寒席卷全身。如果事情真如宋宇航所说,那么我们天亮的扶贫资金并没有扶到贫,而是扶到了“懒”。
还没待他平复,就听宋宇航继续说道。
“整个乡里,恐怕也就罗恩峰书·记是真想做点事了。他这个年纪,再不出点政绩,到退休都是个科级。但他这个人没魄力,文化水平也不高,经常让几个副乡长合起伙来怼的哑口无言。”
高笙一言不发。他多少也能想到,罗恩峰不是一个能服众有背景的领导。否则也不可能被一直摁在这个位置,还送走两位乡长。
宋宇航抬起头,看着天上那一弯弦乐,声音凝肃道:“有时候啊,能忍住什么都不做,也是一种本事。”
“呵呵。”高笙冷笑一声,如同在嘲讽这愚昧的世道一般。
“宋队,听你这么一说,我反而更想尝试做些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