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温亭云在勾栏相识,只是他是前途无量的青年官人,我是坊间声名鹊起的琴舞倾绝。
我敬他人品,他爱我才情,我与他惺惺相惜。
为了他的前途,我整日奔走于贵人宴席,为他牵桥搭线,结识名士。
可我与他之间终究隔了我的贱籍和他的仕途。
他连升两级官阶,又购置了新宅院,终于够了资格,娶到高门贵女为妻。
十里红妆那日,他亲自以官身点名要我为喜宴助兴。
他用了最最残忍的方式让我知道,他是官,而我是妓…………在这偌大的望京城里,我活得并不轻松。
可我已然算是幸运,我有一技之长,还有温亭云。
我不再去计较命运对我的不公,选择相信人生并非完美,一切自然皆有因果。
因为温亭云为我编织了一个我从前不敢企及的、叫做明天的梦。
他说:烟烟,我要娶你,想和你有一个家。
他带着冲破藩篱的决心一脸坚毅走进我的孤寂,击破我垒砌起的高墙。
等待温亭云求娶的两年里,他连升两级官阶,又购置了新宅院,只是前来见我的日子越来越少。
但这种疏离我选择忽略,反而激励自己更加勤加练习技艺。
他娶我本就不易,我不能拖他后退。
春日里十里红妆终是铺就,长长的迎亲队伍吹吹打打穿过五羊街,又穿过教坊司,好不热闹。
温亭云骑着高头大马缓缓走在前头,笑意盈盈地朝着看热闹的人群揖手,视线对上我的,微微颔首又侧头避开。
我也垂下目光,伸手抚上怀里抱着的琵琶,小心翼翼擦拭着。
思绪不稳,手上也不知何时使了劲,琴弦崩断,一声刺耳的震音像刀子似的扎进我的心里,眼泪就不争气的滴落。
温亭云娶的人并不是我,而是太常寺卿余士林的亲孙女余允真,正经的高门贵女。
其实我不该再掉泪的,半月前温亭云找到我要和我了断情缘时我就已经清楚,这场盛大婚礼的主角不是我。
可温亭云不该那么若无其事的请我过府为他们的喜宴唱曲助兴。
以官身相请,不容拒绝。
他用了最最残忍的方式让我知道,他是官,而我是妓。
我抱着琵琶下了楼,回屋换了母亲留下的那把唤做‘花枝’的古琴,准备应他邀请过府,为他再唱最后一曲。
事已至此,我也该从那可笑的梦中醒悟,回到教坊司官妓的身份。
同贵女一样,我自小学习礼乐诗书。
当然,我与她们又不一样,贵女们是为博得好名声觅得良人嫁入高门,而我只求安稳生存。
我母亲是供人取乐的官妓,生下的我自然也比旁人低贱。
更为雪上加霜的是,母亲因病早亡,独留下无所依仗的我。
我清楚身为官妓没有明天,为了活,只得苦练技艺,容不得琴艺弹奏上出现半点差错。
而我也凭着出尘脱凡的弹奏和演唱得八方慕闻,登门相请者络绎,以此在教坊内站住脚。
毕竟教坊内歌舞官妓的数量比前来相请赴宴的官门多得多。
我应邀参加的宴会有大有小,若是碰上礼节繁重的贵胄府邸难免拖拉,需得慢慢等待传唤。
可等待是相当难受的一件事,即使知道有人会在某个时间点来内院叩响房门通传,也还是心焦。
我总不愿在房间里持续坐上几个时辰任由焦虑将我一点点蚕食,觉得关着门静等不如盯着教坊大门。
从车马或是前来传话的使役的神情或多或少能猜测到结果。
三年前太常寺卿余大人六十大寿那日,我梳洗罢穿了母亲留下的绯色披风照例独自倚坐在二楼的美人栏处,一边赏雨,一边等着他家马车。
初入望京供职的温亭云便是在那个雨天出现。
他撑了一把油纸伞自北边的街巷中缓缓走出,瞧见教坊司左侧那座避雨的廊道漏了雨,一动不动地举着伞在漏雨处站立了足足一个时辰。
无数行人从那处廊道中穿行而过,未有一人感谢,反而有人嗤笑他傻。
我瞧了他许久,指尖凭空将那伞下漏出的半张脸描了又描。
不多时,教坊司的掌妓女司前来唤我,程烟烟,余府来人了。
我恭敬的应了一声匆匆跟着女司下了楼,回屋取了琵琶这才上了余府的马车。
本以为不会再见,没想到第二日我们又在教坊司内碰上。
早听说教坊司新调来一位乐署丞,却没想到正是他,这一次我也终于看清他。
温润如玉,公子无双。
温亭云不仅俊朗,而且文思敏捷,所作词曲惊才绝艳。
而我歌喉婉转,琵琶技艺更是出挑,将他词曲中的深意演绎得淋漓尽致。
一来二往,我敬他人品,他爱我才情,惺惺相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