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乖去领了十个板子的大管事换了衣服回来当差,正好瞧见跪在宫门口的虞星,心下一惊。
“枕边人果然是要不一样些,连老奴我都挨了十个板子,这小奴才竟还有命在!”
大管事想想还在隐隐作痛的屁股,快步跨过宫门,自嘲道:
“怪哉,怪哉!”
直接掠过了被烈日晒得满脸涨红的虞星,他轻手轻脚地推开书房的门,冷不丁蓝拂听到了动静转身扫了他一眼。
大管事被他这么一扫,眼皮突地一跳,不知道自己又是哪里惹到了这位爷,连着屁股也发烫了起来。
他忙腆着脸佝偻弯腰,尬笑道:
“千岁爷……”
“嗯。”
蓝拂不咸不淡地应声,一手还撑着窗棂,一手招猫逗狗似的召他过来。
“过来看看。”
大管事左右看书房里除了他们俩没别人了,认命地凑过去,却不敢近蓝拂的身,只在他身后几步处。
他可还记得前几年不小心摔在他身上的小宫女被他一脚踹出去时那声凄厉的惨叫声。
千岁爷书房侧边这个窗户正好对着宫门口,大管事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千岁爷叫他看的是什么,但还是睁着两只老眼从他撑开的那道缝里定定地看过去。
好嘛,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奴才无人看管,竟连千岁爷的罚也不放在眼里,此时正一屁股坐到了腿上两只手给自己扇风。
大管事抻起一截袖子擦拭额头上的冷汗,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了。
他在宫里这么多年,什么时候见过这么没规矩的小太监,何况这人还是他自己费劲儿弄进来的,敢情他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不敢等千岁爷先开口怪罪,他迟疑地开口道:
“这狗奴才实是没规矩,等会儿老奴拎回去好生调教一番再给您送回来,千岁爷莫怪。”
蓝拂松手放下窗棂,挑眉看他。
“调教就不必了,这人我留着有用。”
“那……?”,大管事有些摸不着头脑,既不是为了问罪,那叫他看什么,害他白白担惊受怕。
蓝拂踱步到软榻边拂袖坐下,多亏虞星的好提议,他把那些讨人厌的折子全发回了议事大臣手里挑拣,此刻无事一身轻,还能惬意地喝口茶。
只是他现在倒是很好奇,这个小奴才到底是什么人?
他是绝对不相信这是一个佃户之子能想出来的,更不相信一个普通的小太监有胆子妄议朝政。
所以他这么多怪异的行为就很值得推敲了。
蓝拂懒懒地伸手撑着脑袋,问:
“他既是你弄进来的,想必是打探过底细的,说与杂家听听。”
“这……”
大管事沉吟片刻,一时拿不准他家主子到底要问什么。
难道是吃干抹净了才想起来查探底细?
好在他做事向来谨慎,把人弄进来前便调过他的档,此时千岁爷问起来也不至于被打个措手不及。
他只好将自己知道的一一道来:
“回千岁爷,此子是京郊佃户之子,是家中幺子,祖上三代都是贫农,清白得很。”
“清白。”
蓝拂将这两个字绕在舌尖,骤然变了脸色。
他一掌拍在扶手上,怒道:
“你好大的胆子!”
“千岁爷息怒!”
大管事被他突然发难,吓得腿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
心中叫苦,这不知是哪句话又惹到这位祖宗了。
蓝拂冷眼睨他,属于太监的尖细嗓音此时像含了口冰碴子一样森冷。
“你瞧他哪里像个佃户之子?!”
大管事懵了:“这……”
蓝拂在书房里大发雷霆,怒斥他道:
“哪个佃户之子手指细嫩连个老茧都没有?”
“哪个佃户之子出口成章谈吐不凡?”
“又有哪个佃户之子有本事让你这老东西费劲给他升官?”
蓝拂每说一句,他的头便低一分,直到最后,他整个人跪伏在冰冷的地板上,两股战战抖得不成样子。
“千岁爷……”
蓝拂冷哼一声,不敲打敲打,这个不安分的老奴才还当这宫里由他做主了!
大管事额头贴着地砖,如哑巴吃了黄连,有苦难言。
他敢说他之所以漏过这些疑点是因为误会了千岁爷宠幸了这小奴才吗?
他敢说之所以费劲让小星子从低等小太监一跃来到书房伺候是存了媚上的心思吗?
他不敢,所以他只能咬牙接下了这个办事不利、识人不清的屎盆子。
于是他磕头如捣蒜,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打感情牌,“千岁爷,奴才是猪油蒙了心,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头磕得倒是快。”,蓝拂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盖住了眼睛,叫人看不出其中的心思。
“你确实该死。”
他手一抬,大管事立刻膝行至桌案边端来一杯热茶稳稳地放到他手中。
不得不说,这狗奴才虽有些不安分的心思,但到底伺候了他多年,察言观色的本事也是一流,否则蓝拂也不会留他。
从大管事这个角度看,九千岁一手执着茶碗,素白的手指捻起茶盖轻轻撇去茶沫,再端到唇边浅浅地啜一口。
一张森冷的面皮始终面无表情,上挑的狐狸眼却突然朝他看过来,吓得他心猛地一抖,忙把头贴回地面不敢再偷看了。
蓝拂瞧他那怂样,心下嫌弃,放下茶碗,淡道:
“说吧,你巴结他做什么?若再不说实话,莫怪杂家不念旧情割了你的舌头喂狗!”
“不、不敢欺瞒千岁爷。”,实在瞒不住了,大管事话到嘴边就觉得一阵害臊。
想他借着九千岁的光在这宫里颇受人尊敬,宫里他一双慧眼发现的好苗子安插得比比皆是,今日不仅在小星子身上栽了跟头,还叫自家主子逼供,他有多年没这么丢人过了。
蓝拂不耐烦道:
“再吞吞吐吐的,杂家现在便割了你的舌头!”
“千岁爷饶命!”,大管事心一横,眼一闭,道:“奴才以为您对那个小奴才有、有那方面的意思!”
蓝拂这次狠狠皱了眉毛,一双细长的眼睛惊得瞪得溜圆,他狠狠一脚踹在大管事身上。
“放肆!”
“千岁爷饶命!”
大管事一头滚到了墙角,不敢叫疼,迅速端正跪好捂着被他踹了一脚的肚子不住地求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