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人这一辈子很短也很长。
短的是，我这一辈子和你待在一起的时间甚少，相见时难别亦难。
长的是，我这一辈子都在等你，望着一轮又一轮明月升起。
叶孤城，你曾说过，等你赚取足够的银两就来赎我。
纵有灼灼桃花十里，取一朵放手心，足矣。
1.我是齐国，上京阀门世家，田家的千金，从小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上京中不知有多少户人家要和我结亲。
13岁那年，田家由于站错队，新皇登基时，田家满门抄斩，男的活口一个不留，女的则通通充入教坊司。
我从一介天之娇女沦落成为青楼中的清倌人。
我记得，那是我第一次接客，是一名20岁左右，衣衫褴褛的江湖侠客。
他头发散乱，但眼神中透露出江湖人的洒脱之意。
一壶桃花酒摆在桌上，他看着我笑道：“姑娘，陪我说说话吧。”
我觉得有些好笑，要知道来这种地方，只聊天的客人还是很少见的。
我当然不能拒绝对方，盈盈一拜道：“小女子知识浅薄，恐怕不能和公子高谈，万一扫了公子的兴，反而是小女子的不对了。”
男子喝了一口酒，不在意摆手道：“在下叶孤城，敢问姑娘芳名？”
我浅浅露出嘴角的酒窝：“田毓秀，钟灵毓秀的毓秀。”
“田毓秀，好名字，字如其人。”
叶孤城低声道。
一旁的火盆中冒着火星子，两人相顾无言。
突然，叶孤城大笑起来，我不解问道：“叶公子因何发笑？”
“想起一些有趣的事情，所以情不自禁。”
这番话勾起了我内心中的好奇心，追问道：“究竟是何事？”
叶孤城又喝了一口酒，慢条斯理道：“我前年在北丰郡遇到一位衣着打扮高贵之人，他问我，要不要随他一起学剑？”
我接话道：“遇到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叶公子怎会不答应。”
叶孤城摇了摇头：“说来也是可笑，为了胸中一口少年侠气，我拒绝了那位大人。”
“公子可曾后悔？”
“本来是不后悔的，但是今日见到姑娘，我想我后悔了。
所谓的少年侠气，不及田姑娘的一颦一笑。”
我“啐”了一口，不想再搭理他。
叶孤城见我不开口说话，显然意识到说错话了，顿时举杯对我道：“田姑娘莫要生气，刚才在下只不过和你开个玩笑，可千万不要往心里去，这杯酒该罚。”
说完，一饮而尽。
“田姑娘，不知可曾去过北丰郡，虽然不似上京繁华，但也有它独特的烟雨气息。”
叶孤城开启另外一个话题。
我苦涩一笑，自从出身起，我就没有出过上京，对于其他地方熟知甚少。
叶孤城听后，承诺道：“待来年开春，我定取北丰郡第一枝桃花，桃花配美人，到时候赠与姑娘你。”
我含笑点头应承下来，心中却不以为然，在这种烟花之地，流言蜚语满天飞，谁说的话又是可信的呢？
一壶桃花酒尽，我和叶孤城第一次的相遇也渐渐落下帷幕。
2.一年之后，我因为琴技了得，很快成为了青楼中最炙手可热的清倌人。
想要听我弹奏一曲，需要付出高昂的银两。
这时，楼下传来沸沸扬扬的吵闹声。
我推开房门，朝着楼底下张望，只看到一群壮汉把一位衣服破烂的男子包围在其中。
妈妈在我身侧解释道：“这个臭乞丐没钱还点名指姓要见你，非说自己见不到你，就不离开，简直可笑之极。”
我没有说话，因为这种事情自己已经习以为常了，刚转身想要回屋，下方就传来了殴打声。
我抿了抿嘴，双手扶在栏杆上，对着楼下的人喊道：“好了，都别打了。”
壮汉们抬头看见是我发声，纷纷停下手里的动作，嘴里却不屑道：“你个臭要饭的，没钱还要逛青楼，这里不是你这种人该来的地方，赶紧滚！”
我看着被打的男子颤颤巍巍站起身，有些无语。
因为他自始至终，双手都护着怀中某样东西，而不是保护着头颅这种关键性部位。
我由于居高临下看他，所以不知道对方的长相。
只见男子，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拿出一朵有些枯萎的桃花，紧跟着的是叶孤城那张熟悉的笑脸。
叶孤城嘴角溢血，轻声说道：“田姑娘，在下来守约了。”
那一瞬间，我的心脏仿佛被人击中，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涌上心头。
我的眼睛有些干涩，快速回屋，声音从中传出：“妈妈，劳烦您把这位公子请上来！”
叶孤城一瘸一拐地爬上楼，从他身边经过的人对他指指点点：“还是田姑娘菩萨心肠，可怜这种乞丐，要是我，都不带看他一眼的。”
叶孤城听着身旁的恶言恶语，脚步仍旧坚定地来到我的门口。
“田姑娘，在下进来了。”
叶孤城把那枝桃花小心地放在桌面上，身子缓缓坐在我对面道：“没想到才一年时间没见，想再见田姑娘时，难上青天。”
我原本哭红的双眼，破涕为笑，看着他受伤的样子，赶忙从一旁抽屉中拿出药膏，亲自给他涂抹上。
近距离的接触，我发现叶孤城的眼睛很明亮，带着少年的意气风发。
叶孤城显得有些无措，羞红着脸道：“姑娘，还是我自己来吧。”
我好笑道：“这么大的男人，还会害羞啊！”
忽然，门被敲响，一壶桃花酒摆在桌上。
叶孤城不好意思道：“田姑娘，在下身上没钱，这酒怕是不能喝了。”
我嘟着嘴道：“这有什么，本姑娘请你的，一枝桃花，换一壶桃花酒。”
叶孤城笑了，明眸中闪过坚定的神色道：“田姑娘，日后我定会成为江湖大侠，等我赚足银两，我就来赎你。”
我调戏道：“然后呢？”
叶孤城支支吾吾道：“然后...然后就...”我在他没有反应过来时，迅速凑到他脸颊旁，偷偷亲了他一口。
叶孤城的耳朵肉眼可见的红了起来。
“咯咯咯！”
我笑的很开心。
接着，我伸出小拇指，对叶孤城约定道：“说好了，每年都要给我一枝桃花，作为回报，我给你一壶桃花酒，拉钩！”
叶孤城没有任何犹豫，伸出小拇指和我碰在一起。
这一晚，月老手中的红线把这对年轻男女紧紧绑在一块儿。
这是我第二次见到叶孤城，也是我这一年来，度过的最开心的一天。
3.瑞雪兆丰年的季节过去了，迎来了新的开春。
一晃眼，这是我做清倌人的第三个年头。
新的一年自然有新的期待，那个少年是否还记得去年的约定呢？
今日外面下雨，来往的客人手中都撑着一把油伞。
青楼外，缓缓走来一袭白衫的少年，腰间挂着一把佩刀。
待他走进青楼的瞬间，大厅内的其余众人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因为少年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显然是身处高位之人才拥有的。
少年把油伞上的雨水抖落，和佩刀一起交给小二。
对着扭着屁股，迎面而来的妈妈说道：“我来找田姑娘，劳烦通报一声，叶孤城来赴约了。”
妈妈笑得嘴巴都合不拢，这位大人一看就是有钱的主，立马领着他上楼。
谁也不知道，眼前这位少年，去年还被他们殴打，只叹世间万物，瞬息万变。
来到我门口，妈妈敲了敲门，对我说道：“秀秀，有位叫“叶孤城”的大人来找您。”
我原本在房间里发呆，听到“叶孤城”这三个字，条件反射般，快速跑过去打开门。
叶孤城见到我，大笑道：“又见面了，田姑娘。”
看着坐在对面，完全变了一个人的叶孤城，我有些恍惚。
现在的他，多了一份自信和不怒自威，不知道他都经历了些什么。
叶孤城当然没有忘记约定，从怀中拿出一只精美的盒子，推到我面前，示意我打开它。
我双手轻启，里边儿躺着一枝开的正鲜艳的桃花，还散发出阵阵清香。
一壶桃花酒也在这时被送了上来，我想要亲自帮他倒酒，却被叶孤城阻止了。
他接过我手中的酒，斟满碗里，打趣道：“我如今换了一身行头就认不出我了？”
我嘴硬道：“瞎说，我才没有。”
叶孤城还是那个叶孤城，没有变过。
接下来，他对我细细讲述着这一年发生的事情。
他去参军了，参军虽然苦，但是拿军功说话。
这一年里，他上过战场，杀过敌，立下了赫赫军功，如今是北丰郡其中一城的城守。
我不关心他如今什么地位，我只在意他轻描淡写的言语中，隐藏了多少的血与泪。
他一路走来，肯定极不容易。
想到这，我心疼地抚摸着他的脸颊。
下一秒，叶孤城把我拉到他的怀中。
他看着我的眼睛，轻声道：“我今天就赎你离开这里。”
我把头埋在他的胸口：“嗯！
都听你的。”
不多时，妈妈来了，叶孤城提出了他的想法。
哪知，妈妈强烈反对，说什么都不肯放我这棵摇钱树离开。
叶孤城让她说一个数。
3000两银子！
这简直就是狮子大开口，叶孤城现在全身上下总共就1000两，你让他去哪里筹集其余的银子。
谈话，不欢而散。
叶孤城见我有些难过，主动抱着我，安慰道：“毓秀，没事的，我明年一定可以攒够钱，到时候说什么都要把你带走，谁都拦不住我。”
我把头靠在他那不算宽厚的肩膀上，甜蜜道：“我相信你一定会来带我离开，我等你。”
叶孤城走了，是坐船走的，我打开窗户，看着湖面上的那艘船。
他站在船头，遥望着我的方位。
可惜，我们俩谁都不知，今日一别，他日却难相见。
4.在我17岁那年，新皇选妃，召集民间品德良好，长相上等的女子入宫。
我犹记得，那天宫里来了一位张公公到我们这里。
他把一封信亲自递给了我，还谄媚地对我说：“田姑娘真是好福气，陛下亲自点名指姓说要您入宫为妃，并且从此大赦田家之前所犯下的罪。”
我无力抵抗这大势，只能恭敬跪拜在地，嘴里喊着“谢主隆恩！”
然而，我内心感到恶心，要我和一个杀了我全家的男子一起睡觉，我真的做不到。
可是我只是一介凡俗女子，又怎么能抵挡这滚滚大势。
我想到了叶孤城，随即嘴角苦涩一笑。
就算叶孤城今日来了，恐怕也没办法改变这一切。
泪水浸湿了我的眼眶，身旁的姐妹们以为我这是喜极而泣。
其实，她们根本不知道，我哭是因为可能再也见不到叶孤城了。
很快，我就入了宫，见到了新皇。
新皇很年轻，我估摸着只有20来岁，正值青春。
齐皇见到我的第一句话就是：“田爱卿可真是生了一个好女儿啊！
朕很满意。
来人，田家之前所犯下的罪通通既往不咎。”
后来，我成为了田贵妃，那段时间齐皇几乎天天入住我的寝宫，导致好多娘娘对我心生不满，可是碍于齐皇的威严，不好将我怎么样。
我走出自己的屋子，能够清楚地看到院子中的桃花树开了，正散发着香气。
皇宫内种植的桃花树，肯定上等货。
我走到桃花树旁，轻柔地抚摸着它的枝干，喃喃自语道：“叶孤城，恐怕我等不到你了。”
一旁的下人解释道：“娘娘，这棵桃树是前段时间，有人从北丰郡专门搬运而来，献给娘娘的。”
我听到这话，神情愣了一下，从北丰郡而来的？
难道是叶孤城？
我赶紧追问道：“那人名叫什么?长什么样子？”
下人却摇了摇头道：“奴婢不清楚究竟是何人所送，不过张公公应该知晓，所有进宫的东西都经他手检查过。”
原来是张公公！
“快宣公公，本宫有事情找他。”
我吩咐下人道。
不一会儿的功夫，张公公出现在我面前。
我询问他桃花树是何人所送。
只见张公公眼中露出追忆之色，拱手道：“回娘娘的话，这棵桃花树出自北丰郡，叶将军之手。”
叶将军？
是自己所认识的那个叶孤城吗？
我迫不及待问道：“本宫需要知道他的全名。”
“小人记得不错的话，好像叫叶孤城，叶将军。”
得到答案的瞬间，眼泪再也止不住地流下。
张公公见此，以为自己说错话，赶紧双膝跪地道：“奴才该死！”
我挥手让他们都下去，自己需要一个人安静待会儿。
等人都走光后，我卸下防备，整个人瘫软靠在桃花树上，仿佛依偎在叶孤城的怀里。
微风吹来，桃花飞舞着落到地面，带着几分凄美之感。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