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那之后,我的猪肉摊就被人盯上了。
外城的泼皮无赖有事没事就来闹事,不是调戏前来买肉的女子,就是嚷着我卖的肉不干净吃了坏肚子,要我赔钱。
闹起来后,得了上头吩咐的巡逻衙役只当看不见,闹到衙门去,那些官老爷也不管。
半夜敲我家门的登徒子也纷至杳来。
「岑娘子,给哥哥开开门呀,让哥哥好好疼疼你。」
「反正你也不是黄花大闺女了,何必在意那世俗的眼光,就跟着哥哥快活快活呀。」
「你的状元小情郎不要你了,还有哥哥要你,快开门让哥哥进去。」
直到我一把杀猪刀从门板后直穿而出,他们想起我是能将二百斤肥猪一刀毙命的屠夫,这才歇了那些不堪入耳的秽言秽语,灰溜溜的跑了。
这个地方待不下去了。
我想将院子卖了做盘缠,价钱出到了最低,也没人敢买。
不仅如此,我的路引也办不下来,去衙门里打听,个个推三阻四的,就是不给办。
思来想去,我打听到了潘明明常去的首饰铺,蹲守了几天,终于等到了她。
「吴夫人!」
她回首看见被丫鬟婆子隔着的我,倒也不意外,只挑眉给身边的丫鬟递了个眼神,转身就进了铺子。
我忍着脚麻,站在铺子外面等了一个多时辰,才被她的丫鬟带着进了铺子里专门用来接待贵宾的二楼茶室。
我进屋时,她正斜斜地倚在炕几上,见我进来,也不抬头,只抬着手仔细端详着手腕上几个莹润透亮的玉镯。
我束手站在一边,直到她褪下镯子,端起手边天青色茶盏轻啜,才上前一步弯腰恳求:「谢夫人抬爱,但我自知自己蒲柳之姿,实不堪在您身边服侍,还望您高抬贵手,予我一张路引,让我离开京城自寻生路。」
她笑了,很满意我的低姿态:「不错,岑姑娘能有这份自觉,待入了府,自有你的好处。」
我傻眼了,这人是听不懂话么?
「吴夫人,我从未有高攀之心,您只要放我离开,我绝不会再回京城,您何苦非得难为我,给自个添堵呢?」
「你必须入府!」
她重重地搁下茶盏,语气是不容拒绝的坚定:「你走了,他会一辈子惦记你,一辈子都对你心怀愧疚,这辈子他心里都放不下你。」
「你只有进了府,让他真正得到你,你不再是他日夜牵挂的心头血,而是一面镜子,看见你就想起年少时的窘迫不堪,你成了他鞋里的砂砾,将来他爬的越高,你就磨的他越疼。」
不亏是深宅大院里出来的世家贵女,对人心的算计强的可怕,难怪上一辈的我落在她手里白白丢了条小命。
我不寒而栗。
她却露出了猎人般的微笑:「放心,你只要安分守己,我自然也不介意后宅里多你的一碗饭吃。」
7.
为了活命,我打算跑路了。
将杀猪刀藏在腰间,简单收拾了几件衣物,我挖出埋在灶灰底下的几两银子,悄悄雇了辆马车。
出了城门,从车帘缝隙里回首看了眼逐渐变小的城墙,我才松了口气,盘算着到了邻城花钱办个路引,再坐船南下,过去的一切就再与我无关了。
但马车刚拐上大道,就被拦下了。
一个管事嬷嬷带着数十个身材壮硕的小厮拦在马车前,车夫一看情况不好,早早卸马跑了。
小厮们拉开车门就要冲进来拽我。
横竖都是个死,我豁出去了,拔出杀猪刀胡乱挥舞开了。
双拳难敌四掌,他们拿着长棍对着马车一顿乱砸,好好的马车顿时被砸了个稀巴烂,我吃了好几棍,刀也被打落了。
我被小厮抓住头发扯下了马车,管事嬷嬷上前劈手就是一记耳光,打的我脸皮火辣辣的疼:「不识抬举的贱货!」
她接连甩了我几记耳光,直到我嘴里溢出血来,才将我如扔破布口袋般扔在地上,示意小厮将我捆起来带走。
我的脸被按在粗粝的砂石地上磨的生疼,眼泪滚进尘土里。
我不懂。
穿书不是我能选择的,身为女配的命运也不是我能选择的,被背叛被辜负被羞辱,我都一一忍了,我认命。
可我已经退无可退,为何连个活下去的机会都不给我?
如果注定只能做别人笔下的纸片人,这条烂命不要也罢!
我一闭眼,摸到刚才被打落在地的杀猪刀,对准颈上的大动脉就要割下去。
就听耳边传来一声怒吼:「你们干什么呢!」
来人是个身材魁梧的黑脸汉子,身姿笔挺的骑在马上怒视着管事嬷嬷:「光天化日之下,你们胆敢强抢民女!」
「关你屁……」
管事嬷嬷张嘴要骂,不料抬头看到黑脸汉子浓眉下如利刃般锋锐的眼睛,再一细打量,此人宽背窄腰,端坐马上的身姿似枪,身侧还挂着剑,浑身透着一股见过血的肃杀之气。
管事嬷嬷立即换上笑脸:「回这位爷,我们并不是强抢民女,是这个贱婢偷了府里东西逃了出来,我们奉了主子的命抓她回府。」
黑脸汉子低头看了看被按在地上的我。
满嘴血腥的我说不出完整的话来,只能含着泪拼命摇头。
「可有身契?」
管事嬷嬷支吾半天,答不上来。
黑脸汉子眯起眼睛,神情瞬间变得冷峻:「放了她。」
管事嬷嬷弓腰凑近了去,语气不掩炫耀:「爷您还不知道,我家主子可是丞相家的……」
没等她说完,黑脸汉子直接抬起剑鞘抽在她脸上,冷冷吐出两字:「聒噪!」
「管你家主子是谁,爷只知道审案断案是官府的事,容不得你们几个狗仗人势的奴才在爷眼前上蹿下跳,还不快滚!」
被抽翻在地,吐出一颗带血大牙的管事嬷嬷捂着脸不敢说话了,。
小厮们更是噤若寒蝉,恨恨地瞪了我两眼,一溜烟跑了。
「可还起得来?」
我点点头,咬着牙,手脚并用挣扎了几次终是艰难地爬了起来。
「那伙人一时半会应该不会回来了,你抓紧时间家去吧。」
民不与官斗,是流传千年都未变的至理名言。
我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如今又得罪了丞相千金,哪还有家可以回呢?
我悄悄抬头打量了黑脸汉子几眼,剑眉星目,配上如刀刻般轮廓分明的下巴颌,莫名给人坚毅踏实之感。
犹豫了几息,我开口唤住了一扬缰绳策马要走的他:「壮士请留步,今天幸得壮士出手相救,我身无长物无以报您的救命之恩,甘愿为奴为婢侍奉在您身侧。」
「哎,你莫要害我!」
黑脸汉子似乎受到了莫大的惊吓,策马连退几步,黝黑的脸皮涨的通红:「我尚未娶妻,倒先有了个贴身婢女,这成何体统?」
「我不过是举手之劳,姑娘你也不用放在心上了,还是就此别过吧。」
说完他都没再看我一眼,就跟屁股后有狼追一般,骑着马,「得得得」的就跑远了。
想抱大腿没抱成,马车也没了,沮丧的我只能先回城再做打算。
路过城门时,告示墙前围满了人,有几个识字的人正热心的给围观的人读告示内容,「定南军」、「要人」、「随军大夫」等字眼钻进了我的耳朵。
我一听,顾不得身体的疼痛,一瘸一拐的挤进人群,一目三行地扫完告示后,我心里乐开了花,这是天无绝人之路啊!
不顾众人异样的眼光,我揭下了告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