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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冷娇人逃跑后,阴鸷太子急红眼姜晚笙沈卿玦最新章节

明前雨 著

其他类型连载

可姜晚笙偏是那个例外。窗口清风拂过三列四排座位,有谁攥拳,牙齿咬的咯吱响。坤宁宫。皇后慵懒地支着脑袋,双眸轻合,身前两名宫女轻摇暖扇,大宫女边给她捏肩边轻声细语传话。“当日状元郎一行,走马游街,一个绣球好巧不巧砸进他怀里,正是那太尉家的千金。”“不过,陛下赐婚在前,这事不了了之了。”“听说丞相夫人送了好些礼,要给太尉小姐重办一场招亲,由相府出钱。”皇后脸上涂着厚厚的一层宫粉,遮住细纹,她未睁眼,只启唇道:“一家有女百家求,状元郎自然也抢手。”“本宫还欲把他指给雪儿,陛下倒先给她赐了婚。”宫女答:“陛下是宠着状元郎的。”皇后锐利眼角睁开,并不解释自己口中是她不是他。“皇儿怎么还没到?”“太子殿下驾到——”宫里婢女跪迎。沈卿玦容色冷淡,...

主角:姜晚笙沈卿玦   更新:2025-01-14 17:3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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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姜晚笙沈卿玦的其他类型小说《清冷娇人逃跑后,阴鸷太子急红眼姜晚笙沈卿玦最新章节》,由网络作家“明前雨”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可姜晚笙偏是那个例外。窗口清风拂过三列四排座位,有谁攥拳,牙齿咬的咯吱响。坤宁宫。皇后慵懒地支着脑袋,双眸轻合,身前两名宫女轻摇暖扇,大宫女边给她捏肩边轻声细语传话。“当日状元郎一行,走马游街,一个绣球好巧不巧砸进他怀里,正是那太尉家的千金。”“不过,陛下赐婚在前,这事不了了之了。”“听说丞相夫人送了好些礼,要给太尉小姐重办一场招亲,由相府出钱。”皇后脸上涂着厚厚的一层宫粉,遮住细纹,她未睁眼,只启唇道:“一家有女百家求,状元郎自然也抢手。”“本宫还欲把他指给雪儿,陛下倒先给她赐了婚。”宫女答:“陛下是宠着状元郎的。”皇后锐利眼角睁开,并不解释自己口中是她不是他。“皇儿怎么还没到?”“太子殿下驾到——”宫里婢女跪迎。沈卿玦容色冷淡,...

《清冷娇人逃跑后,阴鸷太子急红眼姜晚笙沈卿玦最新章节》精彩片段


可姜晚笙偏是那个例外。

窗口清风拂过三列四排座位,有谁攥拳,牙齿咬的咯吱响。

坤宁宫。

皇后慵懒地支着脑袋,双眸轻合,身前两名宫女轻摇暖扇,大宫女边给她捏肩边轻声细语传话。

“当日状元郎一行,走马游街,一个绣球好巧不巧砸进他怀里,正是那太尉家的千金。”

“不过,陛下赐婚在前,这事不了了之了。”

“听说丞相夫人送了好些礼,要给太尉小姐重办一场招亲,由相府出钱。”

皇后脸上涂着厚厚的一层宫粉,遮住细纹,她未睁眼,只启唇道:“一家有女百家求,状元郎自然也抢手。”

“本宫还欲把他指给雪儿,陛下倒先给她赐了婚。”

宫女答:“陛下是宠着状元郎的。”

皇后锐利眼角睁开,并不解释自己口中是她不是他。

“皇儿怎么还没到?”

“太子殿下驾到——”

宫里婢女跪迎。沈卿玦容色冷淡,一身清冽,仪态端方地行礼,尔后落座。

“母后。”

皇后温柔颔首,头一偏,大宫女秒懂地弯腰退去内殿。

皇后看向太子,笑着嗔怪,“陛下着礼部为你选妃,你自己倒是半点不上心。”

沈卿玦接过宫女递上的茶,润润的水雾浮在鼻尖,清香扑面,他手上却骤然一紧,脸色冷冽下来。

他要选的人连参与资格都没有,他还能上什么心!

指节将暖玉茶盏捏得几欲崩碎,杯里清澈的茶汤晃动。

“娘娘。”

翠色宫装的大宫女去而复返,怀抱一堆卷轴,跪在坐榻前,给皇后挑选。

沈卿玦微微眯眼,手指摩挲玉杯边缘,待皇后自然地展开一副画卷给他看时,他冷然起身。

“此次选妃事大,本宫看你表妹如雪性行淑均,温婉大度,堪当正妃之位,此外,两名良娣……”

“母后,儿臣还要回养心殿处理政事,这茶便不喝了。”

一只白玉盏被重重搁下,沈卿玦弯身行礼,不待回应,冷酷地走出殿去。

茶案上玉质杯盏内,水渍轻轻摇晃出来,沾湿锦绣桌布。

皇后戴着鎏金甲片的手,在画纸中姑娘的脸上划过,瞧一眼杯中溢出的茶,踌躇道:“本宫选的他不满意,那他要选谁?”

大宫女跪着捧画,正举在皇后眼前,听着皇后不快,出声宽慰:

“殿下也许不是不满意,只是恰好心中烦闷。”

皇后身穿织金凤袍,闻言,往榻上斜倚,鎏金甲片轻轻划过鬓发,露出疲惫来,缓缓叹道:“但愿如此。”

可千万别给她掉链子,侧妃也就罢了,正妃必须出身宁氏!

宫道上花繁叶茂,姜晚笙着烟罗粉裙穿行其间,怀里抱着一册书几页纸。

距离麒麟阁十来米的位置,她放慢脚步,低头摸裴景给她的玉牌。

手指摸到绳结,不经意抬眸,恰看见裴景也刚到。

“裴哥哥!”

姜晚笙攥住绳结一扯,拽住玉牌攥手里,冲那锦衣白裳的背影叫一声。

今天得好好研究,她的文章到底偏题在哪!

姜晚笙举着玉牌笑着跑过去,前面那人背影似乎定了一瞬,然后,缓慢地转过身来。

姜晚笙心脏重重一跌,脚步猛的顿住。

耳边带起来的风,嗖嗖吹动她的额发,往脸前飘着。

时间好像被静止了。

她瞳孔睁大,黑漆漆的眸闪过震惊,迟疑,恐惧,各种情绪,隔三四米的距离望着他。

沈卿玦转头的一瞬,清晰地捕捉到她的表情变化。

雀鸟归巢的喜色在看清他的一刻,消失得干干净净。


她脸上情绪很多,唯独没有,久别重逢的喜悦。

扑通——

姜晚笙折膝下跪,这时候了她还能有什么不懂!

宁则这个名字,以及他在梧州那句轻飘飘却不容置疑的话。

更别提,他浑然天成的清贵气质,盛气凌人,腰间玉带绘着莽纹,整个皇宫只有太子可以用。

“参见太子殿下。”

怀里的书变得好沉,和她的心跳撞在一起,姜晚笙低眉敛目,她听到脚步停在她面前。

“姜姑娘,别来无恙。”

沈卿玦略微弯身,亲自,扶上她的手臂,将她拉起来。

姜晚笙心惊胆战,惊鸟般往后退一步。

沈卿玦凤眸狭长,清俊挺拔地站着,盯住往后退的女人,凉凉地勾起唇角,让人头皮发麻。

姜晚笙慌忙中和他对视了一眼,匆忙低头。

“先前不知是太子殿下,言行无状多有冒犯。还望殿下恕罪!”

落在她头顶的目光却并没有收回,压迫感极强,周围分明空旷,因他到来显得空气逼仄。

“恕你无罪。”

他的嗓音低沉,漆黑如深渊的眸子闪动着光泽,直白地逼视她。

身上的侵略性半点也不遮掩,就跟在梧州一样。

姜晚笙开始觉得手脚发凉。

这世上要说什么最压人,那必然是权势,她对宁如雪的挑衅得过且过,正是顾忌这一点,怕给外祖舅舅惹麻烦。

她始终低着头,谨慎小心,不肯出一点错。

“殿下。”

一道清润的嗓音自身后响起,姜晚笙不想表现太明显,但忍不住。

看救命稻草一样地转过身,去寻裴景的身影。

沈卿玦倒没看裴景,目光被她的动作捕捉,将她的窃喜,后怕,全都收在眼中。

他无声地掐紧指尖,眼睛微眯,疏忽闪过一抹冷光。

裴景拱手对沈卿玦行礼。

沈卿玦没为难他,淡淡地扫了两人一眼,红粉佳人,白衣公子,般配得碍眼!

他眼神凉浸浸的,有种逼人的压迫感,“裴翰林日日在此?”

裴景答:“奉陛下命,在此修书。”

沈卿玦长眉一挑,“修书不是例届探花郎的工作?”

姜晚笙低着头,没发现沈卿玦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不着痕迹地裴景身后藏,每挪半步,都觉周围气温下降。

裴景缓声道,“不巧,今届探花郎游街之后便回乡丁忧。”

“陛下信重,命臣兼代其职。”

沈卿玦不清不淡地瞥向姜晚笙,她犹豫行礼作答,裴景先开口,“修得正是先姜尚书所作,姜姑娘得空帮臣参考修订。”

沈卿玦冷肃着脸赞一句,“能者多劳。”

狭长含光的眼,扫过姜晚笙头顶,扬长离去。

侍卫慢他一步,撤开时扫一眼姜晚笙,姜晚笙没给他回应。

待彻底安静下来,太子身上的檀香在空气里飘散干净,姜晚笙一抬步,发觉自己背脊僵硬的很。

“吓到了?”

裴景温润地笑笑,他亦和沈卿玦身量相当,都是姿容玉立的男子,两个人的气质却翻天覆地。

沈卿玦穿白,像冰霜冷刃,埋在泉下的冷玉,浸凉,让人指尖生寒。

裴景和他不一样,即便是玉,也是暖玉。

他更像夜色里最温柔的那一抹,清辉万缕,皎洁明亮。

姜晚笙摇摇头和裴景一起进殿。

路上,裴景不知安抚她还是什么,“太子殿下性子清冷,不易相与,但凉薄寡情正是为君之道,待人处事和常人不同。”

姜晚笙默默听着,怪不得沈卿玦从前行事多轻狂傲慢。

他没把谁放在眼里,也不必看得起谁。


“我不饿。”

杜紫藤咬着牙,脸涨成了猪肝色。

总体来说,这次宴会圆满成功。

也听说有翻船的,但被太监眼疾手快救上来了,备有干衣裳换,无伤大雅。

尤其是成本,预算没超,还省了一大半。

皇帝龙颜大悦,下旨赏赐姜晚笙黄金百两,绸缎百匹。

沈沁雪这次生日宴结束后,姜晚笙成了最受热议的人,隔壁的伴读庆幸,有这种玲珑心思,还好不进宫争宠。

否则她们怎么争得过。

宴辰结束后的几天,姜晚笙的日子才算恢复常态。

太傅叮嘱下月中旬要进行考核,又让人头疼,清晨醒来时,同殿的姑娘支支吾吾,总在瞥她。

姜晚笙心下疑惑。

还没开考,就看出她有倒数第一名的潜质了吗?

到课堂上更甚,一群姑娘对她指指点点,她完全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太监撞钟,授课开始,堂中缺了一个空位。

是宁如雪,她爱表现,从来不缺席。

姜晚笙从空位收回目光,冷不防,眼前一道红影,哗地一下,冷水迎头泼了她一脸。

碰——

木瓢掉在地上,宁如雪颤抖着手掐住她肩膀。

堂内乱起来,夫子大喊安静。

姜晚笙肩膀生疼,眼前被水困住,勉强看清宁如雪血红的眼睛,“宁如雪,你发什么疯!”

“我疯怎么了?哥要是出事我不会放过你们秦家!”

萦绕一早上的疑云似乎有揭开的迹象,姜晚笙挨了这一顿泼,问她,“你说什么?”

“你妹妹杀人了!”

“秦蓁蓁杀人了!”

“姜晚笙!我要你们秦家偿命!要秦蓁蓁偿命!”

宁如雪疯了般撕扯她,似乎要将她的双臂拧断。

姜晚笙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这一刻的心情,焦急,疑惑,不安……

她几乎是立刻,夺门而出,夫子和沈沁雪在后头喊,宁如雪在红着眼嘶吼,她一句也听不到。

姜晚笙回乾西阁,拿了玉牌,再度狂奔。

深红宫墙,一道鹅黄身影,步伐急切,跑出幻影。

守卫横枪将她拦在正午门。

“我是公主的伴读!秦尚书的孙女,我家里出事了!我必须得出去!”

姜晚笙一路跑来,头发湿漉,衣裙也被风吹乱了,毫无形象,模样狼狈。

她此刻看起来,简直像刚从冷宫逃出来的弃妇。

守卫嫌恶呵斥,“哪里来的疯子!”

手持长枪一挥,姜晚笙的出宫玉牌掉在地上,碎成两半。

她一下就有点绷不住。

火烧到眉毛了!宫外到底怎样,秦蓁蓁怎么样,姜晚笙像热锅上的蚂蚁!

她捡起破碎的玉牌,手抖着怎么都拼不好,急得眼眶泛红,哽咽道:“我真的,没撒谎,让我出去吧……”

守卫嫌她碍事,长枪格挡,姜晚笙重重摔向青石地面。

“嘶!”她细嫩的手磕在砖缝里,压出一道血痕。

“快滚!”

守卫抬起长枪在地上刺,让她退远点。

唰——

一道长剑横来,架在侍卫脖子上,侍卫手猛的停住,长矛锐利的尖端戳破了姜晚笙躲闪不及的裙子。

差一点,划破她的皮肉。

西风横刀,身形魁梧地立着,刀锋压下去,渗出血。

“太,太子殿下……”

守卫脸上失血,方才的耀武扬威,趾高气扬消失的干净。

“找死。”

沈卿玦抬脚将他踹翻在地,目光寒得要杀人。

他一秒捞起地上的姑娘,大掌摁住她后脑压在怀里,夺了西风的剑,一剑飞出。

西风僵硬了一下,看一眼雪白锦袍包裹的鹅黄,悄悄挪一步,用身子挡住躺在地上的守卫。

姜晚笙骤然失重,脸被压进一个满是檀香味的怀里,她挣扎抬头,还没说话眼泪先掉下来。


不正是前阵子赐婚给裴景的那位!

姜晚笙半知不解地点头。

宁行简天塌了!

他进宫述职后,这些天没少在都城瞎逛,更是常宿百酿楼,再也没见过那日马车里惊鸿一瞥的身影。

早知如此,他就该在出发前,抢先让陛下赐婚!

这人脸上一阵白一阵青,一会儿懊丧一会儿气馁,盘腿坐在地上,拳头攥得死紧,眼睛里涌出嫉妒。

姜晚笙纳罕,不得其解。

秦蓁蓁眼一抬,横他一眼,反应过来,“为什么对笙笙就是以身相许,对我就是做牛做马?”

宁行简呼吸一窒,后背发凉。

“那什么?咱俩谁跟谁呀,我一直把你当兄弟!”

扑通——

马车刚驶出城,一道玄色身影,从车上飞出来。

宁行简纵有轻功,也栽了一跤,在土坑里滚爬两圈,还不肯改,“…亲兄弟……”

秦蓁蓁站在马车前,拍拍手上灰,“继续赶路。”

马车重新驶向前。

姜晚笙惊得呼吸都凭住了,她掀帘子瞥一眼,外头宁行简趴在土堆里,捂腰强挤笑脸。

姜晚笙对秦蓁蓁竖大拇指,“蓁蓁功夫见长。”

戴月山远离城镇,藏在碧树林中,马车靠近时,一片阴凉。

寺庙清幽,悬立山巅,匾额上的金漆字有些斑驳了。

姜晚笙杏色襦裙,坐在禅房外,灰白的石阶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娘,我来看你了。”

“这两个月发生很多事,所以没有过来……”

“陛下给我赐婚了,兰姨母的儿子,我小时候叫他裴哥哥,你还记得吗?”

墙内安安静静,姜晚笙轻轻叹一口气,其实情绪很平静。

她每次来都没有任何回应。

秦蓁蓁抱剑走在门侧,喊道:“姑姑放心!我会保护笙笙的!”

“我现在功夫可厉害了!”

姜晚笙直腰,将怀里的锦盒取出,手指摩挲画卷恋恋不舍,最后起身,把锦盒放在门口。

一墙之隔,素色僧衣的貌美妇人,以手捂脸,两颊泪水肆虐横流。

皇宫。

太子选妃推迟,公主生辰宴先来。

礼部上上下下,团结一心,这会儿倒下足了功夫。

姜晚笙有些惴惴不安,毕竟是头一次负责这样的大事。且她另辟蹊径,把宴席设在了湖上。

盛宴当日,环湖每十步一名懂水性的太监。

湖心停放数十艘小船,以备意外。

笙歌响,丝竹管弦奏乐,舞娘在湖边翩然起舞,声色动人。

湖上一艘艘小船漾开了波。

皇帝一家在龙头大船里,宁嫔依偎皇帝怀里,“臣妾还未参加这样的宴会,真是新奇。”

皇后见怪不怪,嘱婢女按规矩去湖心亭取餐。

“这太有趣了!皇兄!”沈沁雪穿着华丽宫装,靠栏杆前,满身流光溢彩。

沈卿玦并未理她,目光在湖面船只搜寻,巧心安排抽签选座,不知又给自己安排在哪,和谁在一起?

视线逡巡过遮天荷叶,再回来,心情十分烦躁。

她怕不是借机在和裴景幽会!

沈卿玦指节攥紧,一低头,发现裴景正在他眼皮子底下的一艘小船里,和同僚饮酒。

他拳头霎时一松,心情一瞬地狱,一瞬天堂。

极致的大起大落。

沈卿玦的确误解了姜晚笙,她安排的除了成婚的官员们夫妻同船,未婚男女抽签都是分开的。

姜晚笙抽到的小船是两人座,此刻,杜紫藤正面色尴尬地看着她。

“喂,你的菜品里有没有蜜渍豆腐?”

姜晚笙对她柔柔一笑,“你划过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湖心亭那么远!杜紫藤眼底闪过不甘,咽下去,“就我自己划吗?你不帮忙吗?”


池塘里两尾锦鲤戏水,色泽鲜亮,一尾鱼价值京城一座宅邸。

说是陛下买来哄宁嫔的。

姜晚笙忍不住惊叹。

不怪她没见过世面,实在是,对比之下将军府简直是清贫。

不知从哪听的,锦鲤能许愿,沈沁雪还真信,蹲在池塘边,对那两尾白底红背鲤念经。

“保佑我,我不要嫁给表哥,不要嫁,求父皇改变主意吧……”

姜晚笙:“……”

鱼能听懂什么,不如去陛下面前求呢。

沈沁雪双手合十,相当虔诚。

回文轩阁路上她提起这位表哥,“你听过吧,满京城里名声最响的那个。他在河西治水,最近快回来了。”

姜晚笙:“…略有耳闻。”

可不就是,共处一室,让秦蓁蓁打地铺那位。

宫道通向一处亭台楼阁,绿树葱茏,隐没其间。

姜晚笙忽然问:“公主有几位表哥?”

“三四位吧。”沈沁雪掰着手指头数。

“可有一位叫宁则的?”

“没有……”

沈沁雪转过脸来,她的表情,让姜晚笙也觉得古怪。

两人好奇地看对方。

沈沁雪:“但是宁则……是太子皇兄的表字啊。”

姜晚笙步子骤停,脚下一沉,心脏也跟着一沉。

脑海中立刻浮现那日的对话。

他说,京城见。语气轻松又笃定。

“你认识太子哥哥?”沈沁雪疑惑。

“不,不认识。”姜晚笙反应慢了一拍。

两人走进文轩阁,没再续上这话,姜晚笙想,大概是重名。

常人要避皇家名讳,但表字,比较私密。

例如太子的表字,除却亲族无人知晓,和别人撞名也是有可能的。

伴读住在乾西阁,一排红墙黄瓦房,雕栏玉砌,古典雅致。姜晚笙这一晚又做梦了。

他压着她,掐腰摁住,死命地纠缠。

寝殿幽暗宽敞,帷幔飘荡,她拽住,又脱力松手。

像被煎干的鱼,不得喘息。

梦中一切都看不太清,唯有情绪浓烈,身上这人双眸盛怒。

好似要惩罚她。

故意叫她哭,又来吻她的泪。薄唇贴着她颊面,往下移。

湿热沾到耳畔那一刹的触感,和现实中的某个瞬间重叠了。

姜晚笙倏地惊惶睁开眼。

她瞳孔是放大的,额头有薄汗,怔怔望着头顶纱幔,惊愕茫然。

这一次她听到了,男人说,别叫我皇兄。

问题是……她哪来的皇兄?

她又不是公主。

姜晚笙皱紧眉,刚才有一瞬间,让她想起一个阔别不久的人。

白日。

文轩阁课堂之上,刘太傅高坐上位,儒士打扮鬓发皆白,胡子飘飘,颇有几分仙风道骨。

“昨日布置的文章各位可都完成了?”

“完成了。”

在整齐的回答中,姜晚笙小心地低下头轻轻一叹。

太傅这回要批改,下台来一份一份收。

到这桌,姜晚笙率先站起身,双手并前,恭敬地欠身行礼。

“太傅。”

“姜姑娘可是没作?”

“作了。”姜晚笙谦恭道,“只是学生还想打磨打磨。”

太傅是个明事理的,知她进学晚,并不为难,反倒赞扬,“文章不惧千锤百炼,姜姑娘写完再交给老夫。”

她是近期唯一被夸的学生。

有道尖细的声音小声嘟囔,“还打磨,留着当状元呢。”

嬉笑间响起另一道声音,“人家可不想当状元,人家想当状元夫人。”

一片掩唇偷笑声。

姜晚笙坐得直,耳朵在后面,自然听得一清二楚。

“太傅,杜姑娘和李姑娘想请您当堂批阅,好改改不足。”

杜紫藤和李玲乐霎时脸色一白。

俩人摇着手,说不是不是,太傅已然满面春风踱步过来,先收她俩的,还夸潜心好学,孺子可教。

太傅收完,挑出两份,当堂公开审阅。

从第一竖往下读,脸色越来越难看,底下俩姑娘的紧张同频率变化。

到最后太傅气得吹胡子瞪眼,“一派糊涂,狗屁不通!”

满堂都是同龄人,又都是姑娘,面子薄得很,被太傅一骂,俩人脸通红。

太傅读到第二份,更是气得直接站起,挑出其中某句,怒喝道:“非是卜宅,卜其床帷……厚颜无耻!”

姑娘们懂过味来,扑哧地捂着嘴偷笑。

杜紫藤面上一尬,脸色通红,羞耻得无地自容。

“太傅,学,学生想写的是…床席……”杜紫藤欲言又止。

解释完,更尴尬了。

课堂上谁先憋不住笑了一声,接着满堂花枝乱颤。

床席和床帷一字之差,是床和床事的区别,都是闺中女子,杜紫藤这个人丢大发了。

满堂笑声像在打她的脸,又疼又难堪。

宁如雪也没顾她,既觉得她丢脸,又幸灾乐祸笑得仰不起腰。

“拿回去!重写!”

杜紫藤羞愤欲死,一步一步,像在被凌迟,连太傅的脸都不敢看。

李玲乐也是差不多的命运。

公开处刑,杀人诛心,难堪得从此抬不起头。

下课后,太傅愤愤然离开,屋内再次笑倒一片。

李玲乐趴桌上哭。

她可没写要研究占卜人家的床事,被杜紫藤连累坏了。

杜紫藤血液都涌到脑袋,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结束一堂课,太监传话,皇帝叫姜晚笙去养心殿叙话。

屋内视线稍暗,长方形紫木桌上案牍累累,明黄绸布铺开,皇帝捉笔落字,分心二用同她话家长。

“笙儿当伴读开始有些晚了,进度可还跟得上?”

“回陛下,臣女尽力。”

姜晚笙答得讨巧,努力了,跟不跟得上另说。

皇帝宠溺一笑,看自家调皮孩子似的,这时,手上的字也写好了。

他直起身,人过中年依然挺拔,端起茶问,“笙儿上次没答,究竟中意什么样的男子?”

姜晚笙凝着眉思考。

她脑中并没有答案,她红唇抿了抿,仰起天真的脸,“臣女喜欢父亲那样的。”

怀瑾握瑜,善解人意。

待母亲温声细语,耐心柔顺,记忆中两人从未有过口角。

日子幸不幸福,脸上就能看得见。

母亲三十多岁的年纪,看着只有二十岁那样青葱稚嫩。

只是这些再也回不去了。

她低下头。

“姜爱卿栋梁之材,为国牺牲也是朕心头一大憾事。”皇帝目光沉了沉,浓长的眉掩着叹息。

伤感片刻之后,皇帝看向姜晚笙,言语宽慰她。

“姜卿不在,朕便是笙儿的父亲。”

姜晚笙有最完美的父亲,也不觉得谁能替代,“陛下言重。”

她对皇帝印象是挺好的,国家治理的井井有条,政绩颇丰。有时是一位威严亲善的长辈。

这时皇帝敛了一身不容置疑的权威,流露出闲谈的温和。

“殿试已过,笙儿可听说,今年的三甲?”

“听说了。”

姜晚笙答完,瞧见皇帝眼底笑意愈发浓厚,她有点不懂。

皇帝笑着朝她招招手,“来,看看朕为你选的夫婿。”


沈卿玦垂眸睨着她,薄唇微张,舌尖轻轻抵住齿背,发出一声轻嗤。

最客套的称谓,最疏离的语气,来和他告别。

她好像总想跟他后会无期。

姜晚笙自然懂他这声冷笑是什么,只能装不懂。

“合作愉快,宁公子,我答应你的做到了。我的条件想必你也做到了?”

她微微仰起脸,那样明媚精致的眼睛,清澈地看过来。

红唇也会笑意盈盈。

沈卿玦照盘全收,笑容同样疏淡,“自然。”

他亲自送姜晚笙出城。

两人同乘过几次,没有一次比这次更沉默,姜晚笙的手搭在膝上,眼珠转转,思考着琐事。

城门口,马车驶停。

如同船只靠岸的风平浪静,车内霎时的气氛也是如此,沈卿玦微微抬眸,眼神在她身上,缠人而执着。

姜晚笙偏着头,没看见。

沈卿玦先从车上下来,身长玉立,站在木阶梯位置,掌心向上朝她伸手。

做戏时他这样搀扶过她很多次,但如今戏已结束,姜晚笙不想搭,下一瞬,沈卿玦强势地握住她。

到底还是让他牵下车来。

“西风备了四辆马车,二十匹快马,在城外五里林。”

“姜姑娘走散的二十八名护卫奴仆,除却三名死伤外,现下都在那里。”

姜晚笙震惊地抬头,失散奴仆之事,她并没有说过。

他居然,全给她找到了?

她心底划过一丝异样,有轻微的什么在脑海里飘过。

“秦将军自京城派了二十名亲兵来,昨日抵达,此刻正在五里林,和秦小姐一起,在等你。”

“另外,在下派了六名暗卫随行护送,这是答应姜姑娘的第三个条件。”

姜晚笙哗一下接受了太多信息,有点懵,他知道她的奴仆数量,知道秦蓁蓁,知道舅舅,那自己在他面前岂不是个透明人。

能了解到这些,摸清她的底细,此人身份绝不简单。

要么本身手段通天,要么有手段通天的亲族。

再者说,什么人能养暗卫?

“你什么时候知道我的身份的?”姜晚笙忍不住还是问了。

“不久之前。”

起初她说姓江,沈卿玦叫人查了,礼部的江侍郎回乡探亲,正是这个时间,正是梧州。

阴差阳错,就把她当成江小姐。

秦将军早已返京,因此没往这处考虑。

再查才知道,原来秦将军祭祖返京时,留了两个小辈在灵州。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多了。

姜晚笙心中颇为复杂,对方清晰了解她的底细,而她却对对方一无所知。

这样的关系,本身就有种失衡感。

更遑论,他看她的眼神,深邃如渊,直接的,不加掩饰的。

侵略性和种攻击性明明白白。

不是敌我厮杀的攻击性,是不可言说的那种攻击性。

姜晚笙总是很难捱住,好在她今日便要离开梧州,与这人再不相见。

“宁公子,后会……”

“京城见。”

沈卿玦轻扯唇角,打断她的话,不想听到后面的内容。

他淡淡地看着她,语气闲适,却让人不容置疑。

姜晚笙猛地抬头。

一股难以形容的压迫感,重重地落在身上,让人觉得心里生寒。

五里林。

京城接应的亲兵,四辆马车,二十匹马错落有致停在林间空地,奴仆护卫随意地或坐或站。

姜晚笙到时,先看见那道鲜红的身影,眼眶发热。

“蓁蓁!”

红衣女子蓦然回头,高马尾轻轻甩过,白净的脸上瘪了瘪,大步跑过来。

“笙笙,我以后听你的话,我再也不乱跑了……”

秦蓁蓁少见的哭哭啼啼。

姜晚笙诧异,心疼她,秦蓁蓁是骨头断了都不吭一声的主,这得遭了多大委屈?

马车北行,蹄声缓慢。

车帘时不时被风掀动,若隐若现露出里面的人影。

交谈声回荡在空气里。

“他们让我烧水,挑粪,喂猪……我连自己的房间都没有!”

“十四天!整整十四天!你知道我是怎么过来的吗!”

“我居然要跟那姓宁的挤一间房!”

姓宁的,这三个字,让姜晚笙的思绪停了一瞬。

但也就只是一瞬。

“那破房间黑漆漆的就一张床!”

秦蓁蓁嗓音里满是怒气,恨不得一把火喷出来,烧个昏天黑地。

姜晚笙啊了一声。

“你们俩睡一张床?”

秦蓁蓁停顿了一下,“不是,一个睡榻,一个睡地上。”

她是能接受跟他睡榻上,那小白脸不接受。

姜晚笙眉眼温和了些,握着秦蓁蓁的手,轻声道,“这么看宁世子人还挺不错。”

至少懂得怜香惜玉。

“……我睡地上。”

姜晚笙的赞声戛然而止。

京城里浪名远播,却能接治水的苦差,又卧薪尝胆舍身进贼窝。却不肯让一张床?

呃,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男人?

出了梧州地界,一条路通京城,一条路通晋州。

虚空之中,碧色万顷,在那碧色之上,有一座塔遥遥立在云霄中。

“大雁塔!我们去看看吧笙笙!来的时候没赶上,这下总算有机会了。”

秦蓁蓁孩子似的拉住她的手,她力气大,姜晚笙还没反应,就被拽起来。

最前头的马车停了,后面的车,马全都跟着停下。

“好吧,去看看。”

姜晚笙松口答应。灵州水渠已经修建好,灾后重建也不错。

一个地方有一个地方的风土人情,街头小孩乱跑,人手一个哨子,笑咯咯地跑着,追着,哨声清越。

秦蓁蓁出手阔绰,给丫鬟分些零用,一起上街逛了。

大雁塔坐坐落在一片密林之中,山顶上有座寺庙,香火鼎盛,名为“法善寺”,寺庙几乎与塔同高。

两人停在山脚,红的,蓝的裙裾轻晃,不少年轻姑娘公子经过她们往上走。

姜晚笙仰头,一眼望不到顶,喃喃道:“三千阶这么高。”

“据说求姻缘很灵……”

秦蓁蓁拄着下巴,在琢磨什么。

姜晚笙极目远眺。

为造物者的巧夺天工钦佩感叹。

闻声瞳孔微微睁开,转头,眼里含了丝笑意,这姑娘莫不是对谁动了心?

“还跪三千台阶求姻缘?傻子才去呢!”

姜晚笙一顿,蓦地笑起来。

傍晚时分马车继续上路,顺便买些当地特产,便折回京城。

河西之地肮脏事颇多,刺史和灵州知州贩卖私盐,梧州知州娶土匪妹子当小妾。官匪勾结。

唯有晋州,刚修完水渠,忙着灾后重建,勉强干净些。

沈卿玦解决完梧州事,和宁行简汇合,这一回摘了三顶乌纱帽。

“新刺史选的哪一位?在上任的路上了吧。”

“上一届的状元郎,姬珏。”

“啧啧,不错。哎,今年殿试开选了吧!”

“殿下猜哪位能一举夺魁?”

两人骑马,在绿林中,宁行简说着话,忽然瞧见耸立云端的高塔。

他扬扬下巴,风流肆意地笑,“法善寺!都说晋州法善寺求姻缘最灵!殿下孤家寡人的,要不去跪一跪?”

“可笑。”

沈卿玦冷嗤,他不信神佛,不信天,只信事在人为,攥在手里才是真的。


“太子殿下,你带我出宫吧……”

沈卿玦脸上划过一抹怜惜,屈指擦她的泪。

姜晚笙这回没躲,只睁着一双水亮的桃花眼,清澈又朦胧地看着他。

“好。”

沈卿玦松口,她眼里一喜,又有泪珠掉出来。

断了线的珠子似的,一颗一颗,簌簌滑落,怎么也止不住。

沈卿玦皱眉擦了一下她的脸,泪水又重新滑落。

他神色不明地叹口气。

姜晚笙仰起脸,泪水堵在眼睛里,她随手胡乱地抹干净,唇瓣颤抖着,“我不哭了,求你……”

沈卿玦心里狠狠一刺,牵住她手腕,往宫道上的马车走。

姜晚笙坐进马车里感到心才从嗓子眼儿咽下,但到底还没放回肚子里。

车轮滚在地面上的声音,像在滚在她心上,宫门口的守卫认出太子车马,例行盘问都没有,旁若无人地放行。

“衣裳怎么湿了?”沈卿玦皱眉问。

她再着急,也不该狼狈成这样。

“谢殿下关怀,臣女不小心沾了水。”姜晚笙不打算细说。

沈卿玦也没问。

只是目光从头湿漉的头发,脸颊,往下扫过,眸色渐沉。

两人谁都没有再开口。

出了正午门,姜晚笙焦急的掀帘子,马车一晃,又跌坐回来。

沈卿玦按住她,“你现在情况很不好。”

眼前蓄满了水雾,鼻子发酸,姜晚笙咬紧唇瓣,当然知道自己情况不好,她崩溃,清醒地崩溃。

坐在编织的夏日软垫上,清凉沁人,不及她此刻的心境。

身上在发抖,血仿佛都是凉的。

沈卿玦垂眸,见她肩膀颤动,捡了后头一件黑色长袍,罩在她身上。

姜晚笙动了动唇想说什么,他开口道,“孤送你回秦府。”

她不知道这一路是怎么熬的。

大半个时辰的车程,仿佛煎熬了好几辈子。

马车停在秦府时,姜晚笙揭开黑色长袍,头也不回冲下车,连道谢都忘了。

府门没上锁,门口也没家丁,昭示着不寻常。

她跑进院里差点被撞倒。

沈卿玦坐在车里,修长玉指撩开车帘,倾身探出,见她进院,放下车帘,“去宁国公府。”

马车在街上悠长地调个头,哒哒朝长街另一头驶去。

姜晚笙和舅母撞个满怀,舅母扶住她,脸上遍布愁容,眼下乌青,“笙笙你怎么回来了?”

姜晚笙没答,喉咙咽了一下,“发生什么了?蓁蓁怎么了?”

舅母手上力道松了,痛骂道,“谁知道她抽什么疯!把宁世子捅了!”

“昨个正午被京兆府关进大牢了!”

姜晚笙心底一震,是这样,谣言是这样,可从舅母嘴里说出来又是一重震撼,铁板钉钉的震撼!

明明那日在马车上,他们两个看起来还很相熟,怎么会?

“舅舅…和外祖……”

舅母眼睛通红,有些难受,“你舅舅和外祖,正在宫里……也不知道……”

朝堂之上。

皇帝深闭双目,耳朵冒烟,龙椅被震得几乎跳起来。

两家人跪在御案前吵得口沫横飞。

“陛下,你要为老臣做主啊,老臣就这么一个儿子!行简有事,老臣也不活了……”

宁国公声泪俱下,双目血红,对着秦家人刀枪剑戟狠批,“秦将军纵女行凶!当判斩首示众,以安民心啊!”

秦尚书顶着两鬓花白,嗓音苍老,但气势不弱,“陛下,此事必有隐情……”

“不能单听片面之词,宁世子醒来才能真相大白。”

秦将军叹息声重,哀声道,“小女顽劣,但不至于此啊陛下!”

“什么片面之词?酒楼的伙计,雅间的同僚,哪个不是证人,你女儿那一把长剑,还在老夫家中,人证物证具在,狡辩什么?”


姜晚笙猛地抬眸。

当时的京城,硝烟,战火,满地血水,高官之家被烧得七零八落。

父亲生前著作颇多,可除了皇宫里的政要文书,平时的字画一副不剩,想要睹物思人都没个物件。

东宫。

画纸上山脉蜿蜒,连绵起伏,笔墨堆叠层出,山石勾勒渲染变化多样。

一只素白的手,轻轻触上山脚下的溪流,指尖在轻颤。

姜晚笙从小就是看父亲的书画长大,怎么会认不出,这正是父亲的笔墨。

落款,年月,劲瘦清流的字迹。

一笔一笔,细腻填涂,她甚至能想象出父亲青衫薄带,或在窗前,或在案几,垂眸作画一丝不苟的模样。

“这……是父亲的……”

红唇颤动,姜晚笙话一出口,听出了自己的颤声。

接着眼前的视线被清水泡出幻影,眼眶湿热,一道泪痕划下,她情绪波动得厉害,怕脏了画,迅速抬起手背抹泪。

“回殿下,这的确是父亲所作。”她哽咽着重新说道。

仰起了脸,桃花瓣似的周围泛着红。

沈卿玦垂眸看她,视野居高临下,“既是,便送还给姜姑娘。”

姜晚笙眼里再度泛起泪光,低下头,珍视地望着手中这一副山居图。

她来替他辩真伪,没奢想过画能给她。

“此画是太祖年间,姜尚书尚未及第之前,游滁州所作,赠给了当地一位乡绅,辗转到了京都。”

至于怎么到他手里的,一字不提。

姜晚笙沉浸在情绪里,眼神一遍遍流连画纸,眼泪几欲夺眶而出。

沈卿玦目光一沉,上前一步,微俯下身,为她拭泪。

指节白皙的手即将触碰上她脸的一刻,姜晚笙慌张抬眼,惊惶后退。

手上的画卷彻底散开,有一半垂落在地上。

沈卿玦的手僵住,直起身,脸上的表情收的干干净净。

姜晚笙意识到殿内气氛变化,暗怪自己大意,她拢起画卷,刹那间恢复了冷静。

“臣女失态。”

“殿下收藏这副画让臣女忆起往事,臣女感激,情难自控,望殿下勿怪。”

这一副他可不是收藏。

他是费尽千百种手段,才拿到手里的。

沈卿玦收回僵在半空的手,眼底浮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哭起来很好看。”

姜晚笙蓦地抬起头,满脸不解,眼圈还红红的,自带一段天然的妩媚。

她心里又惊又凉,不太懂。

对上沈卿玦黑曜石般的眸子,似乎又嗅到了危险的气息,檀香沉沉,强势性地往她身上扑。

“既是感激,便不能只嘴上说说,对吧,姜姑娘?”

“殿下……臣女愿高价买回。”

“你觉着孤缺钱?”

他当然是不缺。

姜晚笙犹豫地退了半步,低下头,扑通又屈膝跪下来。

沈卿玦眉头一皱,眼底划出恹恹之色,似乎不喜她跪,冷沉着脸扯她站起身,她张嘴又是礼数。

“一定要跟孤如此生分吗?”

姜晚笙行礼的动作一僵,硬着头皮,硬是把礼数做全。

“本也没有交情,臣女不敢高攀。”

一字一句,尊卑分明地与他划界限,清醒的很。

东宫书房内只剩下沈卿玦一个人,凉薄地勾唇,喃喃自语,“本也没有交情?”

话音落地伴着一声冷笑。

姜晚笙从东宫出来,怀里抱着画,如获至宝,眼睫颤动着,心情也潮起潮涌。

到底怎么个答谢法,沈卿玦并没有说。

姜晚笙也不想占他这个便宜,恰逢休沐日,她去库房找出一副寒山图,当世名家所作,价值百金。

是外祖给她预备的嫁妆里其中一件,她拿出来,差人送去东宫。


看似公允的话,将秦家女钉死。

偏明面上一副为你着想的模样,叫人憋屈只能往肚里咽。

秦家心苦嘴上也笨拙。说不出有力的反击。

宁嫔偎皇帝肩上,“陛下,行简弟弟天真善良,您要为他做主啊。”

“秦家女当街行凶啊,实在目中无人。陛下一定要严惩!”

“嫔妾看太子殿下也是被人蒙蔽了。”

宁嫔头靠在皇帝肩上,见沈卿玦目光射来,冲他笑笑,媚眼如钩。

“自古后宫不得干政,宁嫔以什么身份在这里说话?”

沈卿玦目光冷淡,寒意瘆人。

简单一句似有万钧之力,叫人不敢造次。

宁嫔头皮一凉,仿佛手脚都被他砍掉似的,透骨的冷。

一骨碌从皇帝怀里爬下,忙不迭跪在地上,浑身都在抖,“嫔妾知错,太子殿下恕罪,陛下恕罪……”

宁皇后欲说些什么,一句后宫不得干政,把她也堵住了。

真是她生的好儿子!

东宫,姜晚笙站在殿门口反复踱步。

宫女叫她用午膳,她摆手拒了。

此时的坤宁宫,皇后头疼地在上座揉额,宁国公眼珠赤红,反身喝问,“殿下想想,自己到底姓宁还是姓秦?”

殿中,沈卿玦单手负后,容颜如玉,一字一句,气势迫人,“孤姓沈。”

东宫殿门前的官道上遥遥有马车驶来。

姜晚笙坐在门槛上,淡覰一眼,提不起兴致。

她已经错认马车十余次了。

马蹄哒哒,逐渐减速,就停在石阶前头,西风“吁”一声。

姜晚笙唰地抬头。

不是她想出幻觉了!沈卿玦真回来了!

姜晚笙喜出望外,雀鸟扇翅般跑下去迎,一个急刹,险些撞他身上,憋了一句,“殿下……累吗?”

沈卿玦刚挑了帘子出来,走下台阶,放下撩着雪白锦袍下摆,目光平静地看住她。

她想问什么他还能不知道?

但沈卿玦心情很好,“收拾一下,跟孤去京兆府提人。”

他真的!他是怎么做到的?!

姜晚笙喜难自胜,唇瓣抿住,想笑,又觉得情绪兴奋激涌。

她哪里顾得上收拾什么。

“殿下,臣女不用收拾,我们现在就去吧!”

她兴奋得不加掩饰,或许掩饰不住,如一枝开得最娇艳糜丽的花。

沈卿玦忽的想起,出宫前,裴景在御花园那段路拦他,道谢。

他冷淡以对。

如今看看,眼前这枝娇花,只能折在他手里。

手臂一抬,上朝的玉简递出去,侍卫眼疾手快接了。

沈卿玦扣住她的腰,揽她朝府内走,姜晚笙腰间一紧,就被迫靠在了他身上,睫毛颤了颤,乖顺低头。

“没用午膳?”

沈卿玦淡淡问一句。

两个人已经走进院中,红墙绿树,雅致雄深,宫女太监跪在两旁开道。

“不饿。”

沈卿玦侧过脸看她一眼。

姜晚笙投降了,“吃不下。”

沈卿玦不准,停在一栋雕梁画栋的宫殿前,解衣入内,叫侍卫准备膳食。

不出一阵功夫,殿中的金丝楠木长桌摆满餐食,有十二样菜品,道道精致飘香。

姜晚笙苦着脸对满桌珍馐无动于衷。

沈卿玦更衣出来,墨发玉冠,鸦青长袍,一身的清贵气质,沉冷似石,最名贵的一类黑曜石。

“怎么不用?”

“我不……”

姜晚笙想说不想吃,视线触碰上他不容拒绝的眼神,她怏怏地低下头,细白的手指去捡桌上木箸。

手上跟没力似的,半天才夹一片玉色剔透的笋片,不情不愿。

身边光线一暗,檀香味袭近,沈卿玦坐在她挨着的位置。

姜晚笙余光瞥一眼,瞧见他腰上那枚象征身份的墨玉,寒凉威严,和他给人的感觉并无二致。


何太医听到冷不丁的一句,些微惊讶,他略一思索,试探道,“殿下这是……害相思吧……”

太子年及弱冠,血气方刚,年少慕艾也是人之常情。

话音落地突觉头顶寒凉。

怎么?他哪说错了?

“可笑。”

沈卿玦面色冷漠,满眼不屑。

何太医立刻请罪。

正思索如何化解,忽而听到太子冷淡挥退的声音。

不敢多留,拎药箱打道回府。

沈卿玦指间捏住一只白玉盏,冷眼射过书房门,相思?真是荒唐!

二月廿八,秦渊率二十多名兵士奴仆,携两个小姑娘出发往灵州蓟县去,姜晚笙和秦蓁蓁坐在车里,到底是没得到准许骑马。

他说,灵州路远,两个小姑娘哪能吃那苦。

一队人稀稀朗朗出了京城。

后头轿子里,俩丫鬟谈话说笑,前头,秦蓁蓁屁股上有钉子似的,坐不住。

“鸽子!”秦蓁蓁趴在窗棂上,一手拽帘子,食指往外指。

姜晚笙凑过去,两个脑袋挤进一个框里。

绿叶稀疏,映在澄澈的眼中,白鸽扇扑扇翅膀,是和他们相反的反向。

京都,白鸽落在顶楼雕花窗口,爪子跳动两下。

一只骨相极好的手,握起鸽子,拆开细绳,取下纸筒。

秦家车队行进途中,一路上见不少人挑担携子,往北上迁移。

秦渊叫停车队,靠边给行人让道。

青铜色的脸上满怀忧色。姜晚笙掀帘子看一眼,恰听见舅父叹气。

“河西刺史往京城里呈报说只有晋州遭灾,如今看来,情况远没有那么简单。”

秦渊回头,叫车队跟上,“不走晋州,绕行。”

马调了头,往梧州路行进,绕道去灵州。

灵州蓟县是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只不过今年水淹了一大片,泗水河看不成,因为绕道,也没看成远在晋州的大雁塔。

但也还算得趣,池塘里捉鱼摸虾好不快活。

秦渊到灵州后,先去州府修书一封,让人快马送去京城,接着便着手修葺祠堂。

书房。

沈卿玦一袭月白锦缎,端坐在紫檀木案桌内,手边是几张窄信条。

宁行简话不着调,往往是说几句正事,便吹嘘那位“惊鸿一瞥”的姑娘,惋惜没看清车帘绣字,字越写越小。

总体情况,他所说,与秦将军书信所言大致相同。

河西地区的水患不仅在晋州,梧州和灵州也有波及。

垂下眸,眼睛所见,是麻麻的字挤在一起。

沈卿玦闲闲地扯了扯唇,再也往后看不下去。

秦家祠堂修缮后,在一个艳阳日祭祖扫墓。

青石板筑路,铺向后山,一座座坟,矮矮的,矗立成林子般,有的墓碑已经看不清字了,都摆满金钱黄钱,香,蜡和酒。

姜晚笙拜了三炷香,在宗祠族谱里看到了母亲的名字,秦蓉蓉。

秦渊祭完祖出发回京,俩姑娘玩得开心,准她们多留半个月,卫兵奴仆全留下了。

沈卿玦这日收到飞鸽传信,只有短短一句:宁世子失踪

宁行简治理水患,事将毕之际在晋州失踪,一日之间甚嚣尘上,宁国公跑到陛下面前痛哭了几回,东宫也不得闲。

“舅父。”沈卿玦扶起在他面前折身的人,“孤已经派人去找了。”

皇家亲情缘薄,他不太能体会,公事公办地宽慰两句。

沈卿玦:“有消息孤第一时间通知舅父。”

河西下有梧晋灵三州,政权在手,难免得要当个土皇帝,只是连朝廷命官都敢动,未免太过蔑视皇权。

沈卿玦更倾向于,是宁行简自己藏起来了。

他前后派了两拨人马往晋州,倒没有自己去找的意思。

回京的前一晚,姜晚笙又做梦了。

梦中是两年前的景象,南王逆党杀进京城。

硝烟弥漫,遍地哀嚎,残破旗帜沾着血,插在谁家窗上。

街上小摊贩临时搭的铺子被推翻,瓜果蔬菜滚落一地。

有垂髫小童抹眼泪大哭。

姜晚笙举着大刀,鹅黄衫子沾了灰,裙角不知是谁的血。

她面前一先一后两个铁甲骑兵往前逼近。

姜晚笙父亲探花出身,清流书生,母亲虽是将门,却被两个哥哥娇宠长大,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姜晚笙自幼学的就是琴棋书画。

可以说她没有任何胜算,举刀都很费力。

“咻”——

一支利箭呼啸而过。

堪堪擦过她的耳边,冰冷的箭矢力道刚猛,将她身前两人一箭射穿!

鲜红的血溅在她脸上,沿眉骨下淌。

她浑身都在发抖,僵硬地扭动脖子回头,见后方长街之上,一清冷男子骑白马,昏昏天光,他手执弯弓,面容漠然而无情绪。

官兵涌来,嗖嗖射箭,人肉靶子一个接一个倒地。

是皇城援军。

那一刹,姜晚笙浑身力气尽失去,脚下一软跌倒在地。

半昏半醒,她被谁抱了起来。

这一定是个很寡情的人,他连怀抱都冰凉得让人生寒。

那个男人是谁!

姜晚笙从梦中惊醒过来,胸口起伏着揪紧了被褥。

她轻微有些抖,身上发冷,像被那人抱过而沾染的他的温度。

“小姐?天还没亮呢。”

睡在外面的翠儿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走进来。

“翠儿!”姜晚笙像看见了救命稻草。

翠儿被她过激的反应弄得全无睡意,眨眨眼,看她。

“翠儿,两年前,是谁救的我?”

姜晚笙着白色里衣,青丝披散,她喉头动了一下,纤细的手抓住翠儿的胳膊。

“……是将军啊。”

翠儿张张嘴,怎么这么问。

两年前那一日,京城几乎被血水洗涤,除了恰巧在护国寺上香的逃过一劫,其他人怕都不会忘记那噩梦般的一天。

“对。是这样。”

姜晚笙讷讷点头,她记得也是这样。

舅舅带兵来的,舅舅用长枪刺倒那两个铁甲卫兵,把他们带到墙后面,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杀了那两名逆党。

然后,把她接进了将军府,指了翠儿灵儿照顾她。

姜晚笙没有安全感地重新躺下来,抱着被褥,轻轻闭上眼。梦里是假的,跟现实完全相反。

东宫。

沈卿玦倏然睁开眼,黑色的眸子深邃冷沉,浓得似化不开的墨。

他抬手抚了一下胸口,里面有东西扑通跳动着。

一种预知?

那是过去还是未来?

若说过去,唯一相似的记忆是:两年前父皇命他去寻姜府嫡女,救人带回皇宫,他晚了一步,他见着那道灰扑扑的鹅黄身影被扶上马车。

连正脸都没看到。

若说未来,他梦到的是谁?又为何梦到?

沈卿玦理不清,胸腔里涌着一股冲动,近乎失控地要他去做一件事。

沈卿玦在第二天,处理了手头急事,对外告假,“吩咐下去,东宫闭门不见客,称孤养病。”

西风自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只是,宁世子失踪半月了,现在才去找不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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